良久,他闭上了双眼。
苓湘笑了。
笑声从低沉到癫狂,在湖面回荡,令人毛骨悚然。
可笑着笑着,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滚落,一滴接一滴,砸在温青白逐渐冰冷的脸上,与他殷红的血液混在一处。
她恨这世间所有海誓山盟,看似裹着蜜糖,内里却是穿肠毒药。
她恨所有求而不得,最终都化作蚀骨的毒药,将灵魂啃噬千遍万遍。
她恨自己……竟真的,曾有一刻,想要信他。
她将每一个来此的贪婪者,都拖入永恒的噩梦,看他们在幻境中丑态毕露,以此证明,世间本就如此肮脏。
而她也亲手为自己,造了一个永不醒来的梦。
冰冷的湖水仿佛带着怨毒,漫上奚九和晏祈的脚踝,下一秒,湖水像生出了触手猛地将他们拖入湖底。
夜空,乌篷船,连同那对阴阳两隔的爱侣,迅速在他们眼前消解,最终化为漫天飞舞的光点。
奚九下意识闭紧双眼,一阵天旋地转,她胡乱扑腾着,却抓不到任何实物。她试探着悄悄睁开一只眼,正对上晏祈近在咫尺的脸。
他也睁着眼,深邃的眸子映着她此刻傻气的模样。
两人距离太近,近到此刻正交换着鼻息,吓得奚九一脑门撞了过去。
“咚”一声闷响。
“哎哟!”她痛呼出声捂住额头,整个人因反作用力向后跌坐回去,后腰被船板硌得生疼,眼泪顿时飙了出来。
“你离我那么近干什么?”她莫名羞恼,忍不住抱怨。
晏祈揉着额角,没好气地瞥她一眼:“还不是为了救你。”
幽怨的琵琶声再次响起,晏祈感受到四周流动的妖力,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将奚九往身后挡了挡。
那蜃妖的身影若隐若现,怀中的琵琶震颤不休,显然还想做最后一搏。
“你所困的,究竟是他人,还是你自己?”
琵琶声一顿。
晏祈继续道:“画师死后,你便将无辜之人也拉入你的地狱一同沉沦,如此你心中的那个结……就真的能解开吗?”
此言一出,恍若惊雷,苓湘脸上悲怆的笑容瞬间凝固,凄婉的琵琶声戛然而止。
是啊……她困住了那么多贪婪的灵魂,看尽他们的丑态,用他们的恐惧和绝望来喂养自己日益枯萎的心。
可她自己呢?又何曾有一刻,真正走出过这片埋葬了爱情与信任的囚笼?那日复一日的报复,早已成了她无法挣脱的的牢笼。
她心神动摇,妖力出现震荡。
晏祈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踏上船沿,借力腾空,并指如剑全力一击,一道金光刺破浓雾,精准击中苓湘的本体。
“啊——!”蜃妖发出凄厉的惨叫,她伏在船板上,口中呕出幽蓝色的血液。
浓雾应声而散,月光重新洒满河面。
晏祈这一击耗尽了他勉强凝聚的仙力,脚下小船被他方才一蹬猛地向一侧倾斜。
“小心!”奚九惊呼出声,却已然不及,她随着翻倒的小船跌入湖水中。
奚九慌乱地挣扎,湖水争先恐后地涌入耳鼻,窒息感再次袭来。就在她意识开始模糊之际,一双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带着她破水而出,奋力游向画舫。
晏祈将她半推半抱地弄上船,自己才湿淋淋地翻身上来。苓湘正怔怔地看着他们,眼中那刻骨的怨恨,竟有了一丝动容。
“咳咳……咳!”奚九趴在船舷边,咳出肺里的积水,胸腔火辣辣地疼,她看着蜃妖,想起幻境中画师濒死时那双困惑绝望的眼,一股说不清是怜悯还是愤懑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哑着嗓子,冲口而出:“他不是为了蜃珠,他是为了攒够娶你的聘礼,他以为那样就能给你一个安稳的未来!”
苓湘脸上血色尽褪,眼中交织着怀疑与悔恨:“不……不可能……你骗我……”
她仓皇抱紧琵琶,琴弦应声而断,如同她此刻彻底崩塌的信念。
“他是做错了,那你呢?”奚九撑起身子,继续道:“你恨他贪图财宝,可你又向他袒露过自己妖的身份吗?他只知自己是个穷画师,无权无势,莫说聘礼,若是那些纨绔再来纠缠,他又如何能护得住你!”
她不敢置信地呜咽,嘴唇颤抖着:“他骗我……他一定是骗我的……”
她反复喃喃,像在说服自己,却又像在恳求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想起了他作画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他许诺时笨拙的真诚,想起他触碰她指尖时,那滚烫的温度和细微的颤抖……
这一幕幕,此刻成了最锋利的刀刃,在她心头反复凌迟。
她竟然……竟然亲手杀死了这世间唯一真心爱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