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碎的颤音。跌坐在地,一滴银灰色的血顺着他低垂的下颌滴落在克莱恩刚才站立位置附近的一小片纯黑甲板上,发出“嗤”的轻响,腐蚀出一个小坑。
最终,他不再看阿兹克,也不再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染满银灰的、正在微微痉挛的手。
阿兹克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没有强行做什么,只是默默站在一旁,确保没有其他危险,将复杂的目光投向克莱恩,又落回沙岚身上。
战斗的轰隆爆响已经消失,灵界重归诡异的流动。但克莱恩的耳中仍是一片嗡鸣。
他看到了神话生物的可怖与美丽,看到了沙岚那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更看到了这力量反噬时近乎自我毁灭的惨烈。
祂活了一千多年…我只是他漫长生命里一个微不足道的点。如果…如果他厌了,烦了,是不是随时可以回到那些‘过去’里?我甚至连他的过去都一无所知……
他垂在腿侧的手默默攥紧,指甲陷进掌心。脸上或许还能维持着“格尔曼”的冷漠,但眼神深处,已经被巨大的不安与惶恐填满。
“克莱恩,”阿兹克终于开口,站在沙岚身边,保持一定的距离,神色复杂,转而朝他招手,“来,他需要帮助。”
“他不愿意让我接触,你带他回去,这片灵界区域的概念封锁已经解开了。”
克莱恩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单膝跪下,伸手穿过膝弯与脊背,握着肩头,稳稳抱起。沙岚后背的羽翼也已经彻底虚化消失不见,只剩下脸颊脖颈皮肤上还未完全消退的鳞片。
灵界的流光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旅馆房间熟悉的昏暗与壁炉的温暖。
空间的转换带来一阵眩晕,回到物质现实世界而非精神层面星灵体的意识空间,高烧未退的迷糊钝痛重新席卷而来,猝不及防下克莱恩脚下踉跄,险些径直朝前摔在床上,死死抱着怀中的人扭了脚才堪堪稳住身形。
沙岚意识模糊,身体轻得不正常,仿佛随时会化作羽毛消散。那银灰色的“血迹”在他苍白的皮肤和残破的衣物上晕开,触目惊心,却又带着非人类的异样感觉。他眉头紧蹙,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仍因力量反噬的痛苦而微微痉挛。
克莱恩小心地将他安置在床上,盖好被子。做完这一切,他才感到一阵虚脱,扶住床柱,额头上沁出冷汗。
阿兹克站在房间阴影处,像一座沉默的雕像。他的目光长久地落在沙岚身上,那里面有太多克莱恩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
像是深重的愧疚、又像是异常无力的哀伤,以及一种近乎凝固的疲惫。
他的声音很沉,像是说给克莱恩听,也像是说给天鹅绒般细密到几乎无法呼吸的沉默空气。
“他以前……不常这样失控。”
“‘蕾米尔’……那是他很久以前,在尝试容纳另一份非凡特性、寻找出路时,短暂使用过的身份与形态。那是一条错误的路径,伴随着巨大的痛苦。卡特琳娜提及它,只是为了刺激祂,以及一些利益。”
阿兹克停顿了很久,声音更轻,仿佛怕惊扰了谁的安眠:“他……是我最愧疚的过错之一。他的途径注定与疯狂与命运为伴……今天的事,很抱歉将你卷入。”
“卡特琳娜的话……不要全信。她背后有更深的阴影在搅动……我会查清楚。”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目光转向克莱恩,眼神变得深沉而郑重:
“克莱恩,与他的交往……保持警惕。他的善意或许真实,但他的本质……是流动的命运,是窥视未来的‘怪物’。过近的距离,对你,对他,都可能是一种伤害。”
“在我回来之前……”他的目光在克莱恩和沙岚之间停留一瞬,“他就拜托你了。”
话音落下,这位死亡执政官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去追索那更深处、更危险的阴谋轨迹。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病痛未褪的克莱恩与昏迷的沙岚,灵界中那一幕幕,魔女的霜冻寒意还未从骨缝中褪尽,壁炉的火苗却已将房间烘烤的过于温暖。
克莱恩拐出门,拧湿一条毛巾,试图擦拭抹去沙岚脸上那些正在缓慢凝固的银灰色痕迹。动作生涩而小心。
沙岚在昏迷中微微偏头,无意识地蹭向那一点滚烫的触感,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
他坐在床边的长腿黄皮圆凳上,疲惫与昏沉一阵阵用上,但不能离开,也夹杂着被藏匿的不想。目光无法从沙岚脸上一开,阿兹克先生的话语在他脑海中不断回响。
“不要…不要丢下我……”沙岚像是陷入某种无法挣脱的梦魇,无意识地蜷缩身体与手臂,发出痛苦的呓语。
克莱恩犹豫了一秒,小心翼翼伸出手,但不是触碰,只是悬停在他手背的上方,欲落未落,却又永远不会落下。
似乎感应到身边未尽的陪伴,他的呼吸逐渐平稳,但眉头依然紧锁,仿佛在梦中仍旧与什么无休止搏斗着。偶尔,会有极轻的、含糊的音节从他唇间溢出,听不真切,或许是某个古老存在的名讳,或许又只是一声痛苦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