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说:“你看看去,早日看好了恁娘也放心了,要不天天打电话问-----老钟说了,人家中医挺灵。”
小英瘦脸儿黄黄的,她皱着眉说:“俺不去,中医咋了,到了那里给你一把树根、树叶,熬水喝,苦死了,我可喝不下去,下午还上课呢。”
老杨说:“你见天吃大双那药就不苦?我带着你去,看看用不了多大会儿,看看,也许好了。”
小英看看了表,觉得时间来得及就同意了,他爹开摩托车带着她。
那中医门诊说好找也好找,临着大街,对面是老供销社;说不好找也不好找也不好找,就看咋找了。
林鑫堂的中医门诊和普通的住房一样,门口儿没写作,也没牌子,其实有牌子也不管用,老杨不认识字。对于老杨来说是不好找的,他骑着摩托车转了两圈也没找到,还是到对面供销社打听了,别人指给他的。
门诊外停着一辆手扶拖拉机,拖拉机后头拖着一个车斗子,车斗下铺着破棉被。
老杨支好摩托车,心说刚才就从这手扶拖拉机旁边经过了,咋就没看出这是看病的地方呢?上台阶时,老杨又仰脸看看了门诊的门脸儿,啥门诊,就是一间正房,西墙朝街开了一个门儿。
一进门,看到里面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蓝的四个口袋的中山装,脑门白亮,头发乌黑。这个男的坐在一个三橱桌后面,正在给一个头发灰白的老太太把脉,老太太在侧面坐着,正面条凳上坐着个和老太太年纪相仿的老头儿,灰白的短头发和胡须,都是乱扎扎的。
不用说那个穿中山装是看病先生了。看病先生后面有个大木柜,半面墙那么宽,柜子有很多小抽屉,每个小抽屉上都带着铜环拉手儿,木柜说黑不黑说红不红,看着有得有些年头儿了;侧面还有一个那样的柜子,没有刷漆,是白茬儿,也有一排排的小抽屉,一看就能知道,这两个柜子不是一个时代木工做的,侧面放的这个还有三合板呢。老杨知道一排排小抽屉是放药的。
进屋后,老杨除了感觉这屋内宽敞、阔荡还感到这屋里面有点清冷。水泥抹得地面,灰瓦瓦、亮晶晶的,很光滑,上面像凝了一层水;白石灰抹的四面墙,只有靠门框两边蹭脏了,大面积还是冷白冷白的;往上看,没吊顶,直接是大梁和檩椽,黑咕隆咚的高屋顶。
原来白石灰只抹了房梁以下的四面墙,房梁以上没抹白灰,老杨猜想大概是抹白灰时架子搭得不够高,够不着了落没抹,或者是后来想吊屋顶又没吊。
房梁是黑的,檩椽也是黑的,是烟熏的?干啥能把房顶熏得这么黑?老杨仔细看不是烟熏的,因为上面看不到烟尘,很干净。黑是黑,但他发现梁、檩、椽这一套木什家伙都周正得很,梁檩滚圆,楔子插口平整,椽子是一般粗、长短一样,排钉的宽度不差分寸,哎呀,这可太整齐了!
农村盖房,用的椽子粗的、细的都有,有的弯得像狗腿也凑活用上。再看人家这房上的椽子,上下两面统统都是刨平的(这么多椽子,一根一根刨该多费事啊)。这样平面朝下搭在檩上更稳固,朝上的一面——天!椽子以上铺得不是草席、苇子,是四方的青砖,怪不得看屋顶是黑的。一条椽子的平面上正好承两块儿砖的各一头,严严整整排在房顶上,由椽子托着;从下面往上看,看不到方砖儿的竖缝儿,形成了平平整整的大斜面儿,好似两个整体的特大方砖搭扣在上面。怪不得那椽子弄得那么齐整,椽子之间的宽度要是不一样,上面是铺不了那种方砖的。
那种砖老杨也是知道的,不同砌墙的长条儿砖,比砌墙砖薄、轻。据老杨所知,这种方砖以前都是手工脱的,现在没有了,他只是听说过有这样盖房子的,都是老人说的,以前的大地主家是这样的,这还是头一次眼见。那样的椽子、那样砖,上面再挂着瓦,这房子啥时候是个坏啊!老杨感叹。
老杨相信,这绝对是老房子了,现在都没这料了。水泥地面儿、白灰墙,这都是后来整得。他不由的老往上看,看黑的三角形房顶,又黑、又高,感觉房顶空间比下面大,使他想到了教堂的穹顶,哎——也不对,教堂里的房顶是圆圆的,他这是三角的,不一样,但都显得高阔;也不对,人家教堂里的是真大,他这不是真大,是上面都是的黑的,像个倒扣着的井;还不对,他这也真够高阔的了,因为这是多年前建造的房屋,那年头盖的房子到现在还显出好、显出阔来,应该不是一般的家庭!
老杨仰着头一直琢磨着房顶,林鑫堂打量了一下老杨,一般来这都是来看病的,看老杨的表现,林鑫堂觉得这人不像是看病的,觉得这人是来拆房的。人进来后一直在看房顶,研究房子的结构。
一般情况,一有人进来,林鑫堂会和来者有个眼神的交流,是个礼貌的眼神、善慈的眼神,询问的眼神,也是他一贯的架势,他很少主动张口打招呼。刚进来的生人也会用眼睛探寻,探寻哪个是看病的先生,屋里人再多,进来的人就能断定他是大夫,面善又严肃不可侵,他有那眼神和架势。可他今天瞅了两次进来的人,进来的人都没上前说找大夫,他也只好装没看见来人,林鑫堂心里在琢磨这人到底是要干啥呢?
小英和他爹有一样的感觉,就是一进屋就感觉这里面好冷、好凉,还感觉头顶上好像是个阴天。但小英不关心房子,也不懂建筑材料,她没有一直看墙壁、房顶,她看明白了林鑫堂,并且和林鑫堂微笑着对视了一下。她还闻到了草药的香味儿,没有他爹卤肉的香味浓。他爹创造的香味和这里的香味不一样。草药味儿刚一进来能闻到,过了一会儿就消失了,但一转脸就又能闻到。
小英轻轻拉了一下他爹的衣襟儿,老杨一怔,自己是带闺女来看病的,研究这有啥用!神思的太远了。那个老太太还没看完,絮絮叨叨的,向坐在靠圈椅上中医先生说着自己的病情,旁边的老头还不时插一句嘴,他们不知道啥时候能起来,腾开时间。
老杨看看到屋子西墙根儿有两把椅子,南窗户下挨墙还放着一条宽板凳,上面铺着一个旧毯子,老杨叫闺女坐板凳上,因为那板凳上有垫子。小英看了看毯子还算干净,于是随他爹坐下了。老杨坐下后摇了两圈脖子,他平时都是低头切肉,刚才向上仰望,脖子仰酸了。
老杨父女正好看着对面的先生,小英可不像他爹那样肆无忌惮的直列列地看,她是瞅一下,就眨巴、眨巴眼,扭头瞅望别处,或者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儿。
屋子的东墙也有个门,还挂着帘子,那帘子是一块儿毛毡,驼黄色的,看着挺厚实;离她坐着的板凳不远的地方,放在一盆绿色植物,如指甲盖儿大小的叶子,油绿油的生的稠密,叶子多得看不到枝衩,密密层层,阴阳凹凸,一盆小树,竟有一座山峦的气势。
小英正在看那绿植,“嘭”一下,门帘子被猛的掀开,小英吓了一跳,包括老杨和另外两个看病的,都往门帘子那儿看,看样子也是被惊着了。
帘子一开,闪出一个长胳膊、长腿的家伙,小英不由的愣了,是他。这个人怎么会在这里?他也是来这里看病的,那他咋跑人家门诊里面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