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育芩由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押着入内,他被强行压弯了腰,双臂反剪在背后,仍旧昂着头直直地看向周明夷。
周明夷眉头一跳,道:“松开他。”
旁边两名士兵这才替黄育芩松了绑,黄育芩活动着麻木的臂膀,瞥了眼帐中狼藉,漫不经心道:“这又是演的哪一出?”
孙一千跳了出来,气急败坏道:“黄公子,事到如今,你何必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模样。”
“我的确不知道你们现在唱的是哪一出,如你所见,我今夜原打算趁着守卫松弛乘机溜出,不成想却被李锋领兵于半途截获,这才折返回来。我对你们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为何我一露面,便要攀咬上我?”黄育芩语气中的怒意不似作伪,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黄育芩抬眼去看周明夷,周明夷黑曜石般的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他,似乎在分辩他的话中真伪,黄育芩心中一沉。
黄育芩近来莫名烦躁难安,现在吃够了大半天的冷风,在野地里溜达了一圈,心中躁郁尽数散尽,猛然醒悟自己如果一走了之恐怕是真会遂了李奇山的意 ,于是黄育芩一面沿着山路慢悠悠地走,一面等着身后追兵。
周明夷早趁人不备将孙采采递上的信件收入怀中,他盯着横陈的尸首和跪着的袁森:“如今我们举事未成,朝廷又虎视眈眈,正是用人之际,不宜内部再起风波。可是李奇山将军的部下那里,我们不好交代,总不能真的让袁将军偿命吧。”恐怕这样下去,不出十日,起义联军便会自行散成一地散沙。
冯先生上前道:“不如以发代首。”
以发代首,自古有之,只是……
周明夷皱眉道:“此举恐怕不能服众。”
李锋上前拱手道:“李奇山将军征战沙场,年事已高,与旧友月下饮酒作乐,本意切磋一二,却不幸伤到要害暴毙而亡。”
周明夷抚掌道:“这样也算对河北那边有了交代。”
于是此事在三言两语间被高高举起后又轻轻放下。李奇山人缘极好,对他之死心存疑虑的人不在少数,此事善后颇费周折,周明夷甚至带着李锋亲自去了一次江北,此事才渐渐没了声音。周明夷顺势收拢了李奇山的部下,打散后重新整队。
唯一不变的是,黄育芩仍旧被软禁,甚至再也不见袁森的身影。
时间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等到二月下旬,黄育芩这才重新再见暌违已久的周明夷,周明夷冰着脸:“你的恩师前来寻你,与他见面后,说什么,做什么,还望三思。”
周明夷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惹恼了黄育芩,他扬起脸:“我要说什么,做什么,你未必管得上,只是我向来言出必践,既然答应了你结盟,便不会轻易做出损毁盟约的举动来。”
黄育芩这一番话夹枪带棍,自然暗指周明夷轻易背弃盟约,软禁盟友。周明夷出言讽刺道:“黄公子这番话慷慨激昂,然而背后所为当真令人齿寒。”
说罢,周明夷似乎早有准备,立刻从怀中掏出书信拍在桌上:“这就是孙采采那日从你帐中搜出的信件!”
黄育芩只看了一眼,当场愣住。
信封的表面皱皱巴巴有了毛边,来上去曾经多次被人翻出查看,信封上面正是自己的字迹,可是自己对这封书信毫无印象。黄育芩心中奇怪,于是将信件拆开。
“恩师大人尊鉴,徒儿观义军之格局,因李奇山驰援更改,日后极易生出变故。如今徒儿言行受阻,举目无援,皆因李奇山从中挑拨。恩师不必担忧徒儿安危,徒儿亦是不愿放弃当下局面。只得设法令他们自相生疑,方为徒儿脱身之计。若非适逢危急之秋,徒儿定然施计好教他们自相残杀。此账暂且记下,日后定要一一追回。周明夷无耻反复,不堪信任,恩师尤宜另作打算,以防日后生变。岁暮天寒,伏惟珍摄。顽徒毓英叩上。”
黄育芩匆匆扫过信纸内容,全身血液凉透,尤其见落款处还有自己的亲印,正是自己私藏的金红印泥,亲印和印泥分明由自己贴身所带,不曾离身!
指尖不住地颤抖,黄育芩死死地盯住这封书信,恨不得将它看出个窟窿。落在周明夷的眼中,自然便是心虚了。
“若是这封书信公开出去,恐怕黄小公子定会在我军中人人喊打。如今我替你瞒下,不知黄小公子该如何谢我。”
黄育芩低头沉默不语,过了很久很久,这才开口道。
“不是我写的,你信还是不信?”
“我自然不愿相信,我自然不愿相信你对我如此心狠。”周明夷道,“可是铁证如山,不是你写的,还会是谁写的?”
惯常使用的澄心堂纸,犹然留有松烟余香,笔酣墨饱,行云流水写就的字体,无一不在提示周明夷,黄育芩此人包藏祸心。黄育芩面色苍白,尽管字体相较于自己往日狂放些许,但是犹可看出是自己的笔迹,更不用提毫无遮掩曾在周明夷眼下多次盖上的私印。
“黄公子,事到如今,你还要说是我冤枉你吗?先前我答应与你的,日后定会做到。你要的家族存续,你要的权势富贵,只要有我得志之时,我定会全力以赴满足与你。我的唯一要求,便是黄公子莫要在我的眼皮底下做什么小动作了。”说罢,周明夷便抬脚出去,留下黄育芩一人独自捧着信纸发呆。
张之羽果然带着白馥一同前来,黄育芩甫一见面,便大摇其头,直言张之羽实在不该来。帐中只有张之羽和黄育芩两人,以及狐狸白馥,说话便不那么讲究了。
张之羽道:“哪有徒弟深陷泥沼,为师不闻不问的道理,虽然知道你眼下诸事无忧,但是我仍旧想亲自过来看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