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莱格里这才收手,把沾血的拳头在司机衣衫上擦了擦,穿好衣服,令人把司机押进警车。
巴勒莫城市生活的一大半人都是渣滓。阿莱格里从不把他们视作人,之前当警察时,便执法粗暴,落到他手里的犯人少不了一顿打,鼻青脸肿都是轻伤。直到他某次揍得人半身不遂,报纸闹大这事,被局长停职。没多久,城市飙升的犯罪率证明,阿莱格里虽然暴力,但这种出警风格更切合西西里。于是,阿莱格里又恢复原职,后来他转职成为检察官,不用时刻去案发一线,令局长头疼的投诉率才好很多,然而,黑.帮的威胁口信却接二连三地传达。
尤其是前几天,阿莱格里带着人搜查格罗索家族的橄榄油厂。格罗索的唐甚至放话,定然要让阿莱格里活不过今年圣诞。
“乱吠的狗罢了。”阿莱格里不屑一顾地说。从他第一次收缴布鲁家族的妓院起,不乏黑.帮大佬要雇人暗杀他。
阿莱格里的身边总跟着警察、保镖,以免黑.帮得逞。他的生活除了工作,便是追查黑.帮的蛛丝马迹,没有任何娱乐活动。他不去影院,不去球场,不去人多的场合。他没有自己的车,黑.帮用炸弹炸毁他第五台车后,阿莱格里不再买车。
阿莱格里觉得值得。橄榄油厂的收获可不小——白粉和账本。此前巴勒莫不是没有发现过毒.品,但那都是小范围小摊贩,不成组织,没有气候。然而,一个隶属于黑手党家族的工厂里翻出了白粉,这可不是好现象。它意味着黑.帮家族为运毒惊人的利润心动,开始尝试参与。
那本账本上,阿莱格里发现一段值得深思的话:
“9月5日,调头人喂鱼,2000里拉给修路的人。”
调头人即叛徒,喂鱼指的是长眠海底,修路的人意思则要难辨些,广义来说,代表黑手党的合作人,但也用来指代收受黑手党贿赂的政府人员。
这段话是用西西里帮派的黑话所写。阿莱格里和帮派打交道十多年,见它们第一眼,便熟稔地翻译为警察可以理解的话:处罚叛徒,给合作人/政府线人20000里拉。
9月5日,城北高速斗殴后一个周不到。阿莱格里有印象,当天案件参与者、那名酒鬼在自己轿车后备箱里被发现。他起初以为是其他家族因生意受损的报复,现在看来是这人违反缄默规则,黑手党对叛徒向来心狠手辣。
但是,阿莱格里皱起眉,他记得案件发生后,是格罗索家族的人出面和警局协商,按理来说,酒鬼应是格罗索家族的人,怎么会在布鲁家族的账本上出现?
——
到达卡塔尼亚机场,吉来与阿莱格里的人分开。机场内人流不多,过安检时,有急性子的人推搡,吉来打了个踉跄。那人忙搀扶住吉来,不停道歉,翻来覆去说不好意思,赶时间没注意。
吉来蹙眉,触摸到鼓起的口袋。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吧,他想。见人额头冒汗,十足的焦急模样,吉来摇摇头不计较。男人感激地道谢,匆匆离开。
在柜台买机票,掏出口袋只发现陌生的空空如也的皮夹时,吉来当即明白发生什么。他在当地警局报了警。警察不紧不慢地打了个电话。片刻后,有人把钱包搜来,警察随意翻了下,都给吉来。“那小滑头一拿到钱包,立马花出去了。不过证件还在。”
自卡塔尼亚到亚洲的机票要两万里拉,巨大的金额令吉来头疼欲裂。他上哪儿找这么多钱?来到巴勒莫那天晚上,里夫拿走吉来身上大金额的钞票,作为补偿,他为吉来送来许多昂贵的定制服装、珠宝。但吉来最想要的现金,里夫态度坚决地不给,当时他全身上下只有几张五里拉面额的纸币。后来,他灵机一动,让里夫给五百里拉,他给里夫变个魔术。
里夫感觉新奇,便给了。吉来把500里拉的纸钞变成5里拉,视觉效果称不上天衣无缝,只能说还没到漏洞百出的地步。里夫却看得目不转睛,以他的精明不会发现不了其中的蹊跷,但里夫显然乐在其中。后来吉来的五里拉耗尽,里夫大手一挥,手下送来几箱五里拉钞票。吉来被气到了,一巴掌扇过去。要不是里夫不肯给现金,他用得着这么曲折的用魔术做借口吗!
总之,吉来好容易才凑够钱。现在告诉他,钱被偷了,小偷全花个干净?愤怒的吉来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警察出门接电话,回来后,他态度变得热情不少,相当友善地拍拍吉来的肩膀。“你怎么不早说认识阿莱格里。检察官叫我照顾你。可惜去亚洲的机票不是小数目,但凡你去的是热那亚、巴黎、柏林这些地方,我自掏腰包便付了。阿莱格里倒是可以帮你付一大部分,但要等段时间他腾出手来。”
这话提醒了吉来,不一定非得做飞机,还可以乘船。他没说出来,他对警察突然的热情存有戒心。
警察帮吉来在自己巡逻的区域找了份工作,包吃包住。告别激动道谢的吉来后,他去电话亭给阿莱格里回电话。
“活儿都办好了。”警察不理解,“我说,既然要送他走,为什么还要拖他半个月。”
“他是目前唯一一个令里夫·科罗纳丧失理智的人。”阿莱格里说。他愿意帮吉来清理踪迹,大费周章把人关进监狱,不是为了帮助吉来逃跑,而是为了看吉来对里夫的重要性。里夫愿意为了这个人做到哪步。“如果半个月的时间,里夫都找不出痕迹,说明这人不重要,让他再走也不迟。”
“嘿,那我保护他做什么?不重要的东西对你来说也没价值。”但若是这人真在里夫心中有大份量,阿莱格里不可能放他离开。“假使他真有能耐,我看叫地痞流氓欺负一顿更好。里夫保管气坏,让他们黑吃黑。”
阿莱格里厉声警告,“别做多余的事。”得到警察讪讪的答复后,他挂断电话。
——
里夫暴跳如雷,他当即派约翰去巴勒莫机场堵人,然而等了半天也不见人现身,里夫脸色铁青,意识到吉来逃到别的地方。他想动用菲利波的手下,被菲利波拒绝。他低声下四,乞求了好几次,菲利波不忍心,但规矩摆在这里,里夫到底不是科罗纳的唐,没资格动用他的人手。里夫只好朝父亲坦白。他说了一切,除了——醉酒那夜他所做的事。
在维托里奥的准许下,菲利波调用巴勒莫城市每个角落的青年,一天不到,吉来的踪迹便被整理出来交给里夫。他没有马上出发,而是直到吉来攒够钱登上渡口,他才动手把人绑回来。
阿莱格里几个小时后才得知消息。吉来出乎意料地悄然前往渡口,若不是里夫大手笔调动人马,惊动卡塔尼亚警局,还真会让吉来坐船远走。他没想到吉来对里夫影响这么大。里夫嚣张更甚从前,给了阿莱格里充分的理由签署搜捕令。
接下来几天里夫没空找吉来,阿莱格里跟条疯狗似的紧追不舍,有一半的手下都被抓进牢里。里夫本人也在审讯室带了几天,索性他没有案底,父兄给巴勒莫某位政府高官打了电话,顺利捞出里夫和部分手下,有犯罪记录的也会酌情减刑成几个月到一年。
里夫原本对吉来出逃的怒火转移到检察官身上,消磨于多日的奔波中。再见到吉来时,他高兴地宣布:“亲爱的,我的父兄同意见你。”
尽管不见里夫的身影,吉来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梢,受困于牢狱的犯人都比吉来有隐私。这使得吉来脸色难看。“里夫,你很莫名其妙,我从未说过要去见你的家人,你却说得像是我期待已久,一想到这个念头,真是恶心的人快吐出来。”他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发泄被关了几天的郁气。他还骂了句从杂货店当帮工学到的新词,“几内亚佬。”
“你!你怎么可以羞辱我的家人?”里夫举起拳头,双眼气红了,看着吉来又下不去手。
他绕着房间打转,边走边砸,直到自己气喘吁吁,他一头红发凌乱,踩在地板被杂物绊了一跤,他颓然倒地。吉来浑然不理会,冷眼看着他发疯,还起身准备离开房间。里夫抱住吉来的腿,高声说:“吉来,你别这样狠心。我哀求你,亲爱的,不要这么残忍!”
“我全部的欢喜掌握在你手里啊,”他抱住吉来,落下如雨点密集的吻,“你只需要付出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就可以得到一个黑手党全身心的爱与尊重,为什么不愿意呢?”
吉来始终无动于衷,里夫忍不住骂他:“你简直就是个木头!”
“对喽。木头才不会有感情呢,您赶紧去另寻他爱吧。”
“蠢货,你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明知道只需要一点点微笑和微不足道的温柔,就可以叫这个名为里夫的傻小子为你献上一切!你却偏偏不屑一顾,你指望三言两语使一个黑手党放弃?你以为你脸上的高傲很了不起?……我承认它是很漂亮,让人心神摇曳——但我告诉你,它蠢兮兮的,像冲着太阳挑衅的向日葵。”
吉来踢了里夫一脚,从长睫毛下斜来个不愉的眼神。“不向你卑躬屈膝便是高傲,里夫,你真是有些幽默的天份。马戏团有你何愁观众吝啬笑容?在你得天独厚的天赋下,卓别林都得自惭形秽吧。”
里夫明知这是讥讽的话,面庞却不由浮现微笑。“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夸你吧。”吉来犹如被水蛭纠缠,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在恶心人这方面,你也是颇为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