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清楚楚地记着,隋大业十二年十一月十二日,十二岁的他正在松阳卯山祖宅静坐。
家人忽然各个神色紧张,东奔西跑的。
一问,原来是怀孕十五月的嫂子终于要生产了。
女子怀胎,十月便瓜熟蒂落。嫂嫂挺了十五个月的孕肚,族人皆称稀奇,更不要说什么流星入腹而孕的传说了。
那日,天无浮翳,四气朗清,一股异香弥漫在厅堂中。许多仙鹤不知从何处飞来,在窗外低回徘徊,鹤唳嘹亮,直上云霄。
他无法解释,这些异象,暗示着什么。直到侄儿出生,群鹤才渐渐飞走。
天降祥瑞,物有异象,一定是天人降世。但哥哥叶慧明法师十分低调,从不认为侄儿有什么特别之处。
渐渐长大的叶法善,生而聪明,幼而歧嶷,从小就爱翻看家中收藏的道学藏书。
耳濡目染之下,对黄老、禁咒、占卜、星象、服气、炉火黄白等家学都颇有兴趣。
五岁,能学着父亲的样子画符箓;六岁,能与父亲、叔叔谈经论道,一副天生道骨的模样。
叶慧明法师见他笃学好古,聪慧机灵,便将其度为箓生弟子,一有空闲,就教他诗书礼乐和家传道术。
如果说侄儿的出生和三年的仙游经历都是一个谜,那么,一位江湖相面者的断言,是不是就是谜底呢?
兄嫂去世后,叶静能法师主动承担起了照顾侄儿侄女的重任。
一次,他身穿便服,带着年幼的叶法善行走在松阳小城的街头,穿梭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他们走到一家叫王昌记的药行门口。
一位江湖相面者正闲坐在檐下,手持一面麻灰色镶边幢幡,上书“相面识心腹,开口言祸福”几个墨字。
他左顾右盼,等待着招揽顾客,看见叶法善从眼前走过,扔下手中的幢幡,就追了过来。
相面者紧紧跟着着叶法善,口中不住地赞叹道:“这位小郎君面相非凡,长大以后,定为帝王之师!”
叶静能法师不善相术。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心中有些不耐烦。
他停下脚步,从腰间的承露囊里掏出几枚崭新的开元通宝,放在相面者的手心里,道:“师父,这些钱,您拿去吃一盏茶。”
那相面者却连连摇手。
“不,不,今日我相面不要钱,让我好好看看这位小郎君的面相。他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两颧斜插云苍,伏犀直上鬓曲。我行走江湖数十年,第一次见到这等神资奇骨!”
他一边说着,一边围着叶法善不停地打量。
当时,叶静能法师十分生气,拉着侄儿疾步走开,甩掉了烦人的相面者。
今日想起相面者那句“侄儿长大,定为帝王之师”的断言,也不是没有可能。
侄儿年纪轻轻就得天台茅君等诸多高道的指点,早早羽化登仙,位尊天师之列。
无论符箓摄养、厌劾鬼神、驱邪治病等法术,还是声誉、口碑,都在他之上。
自己的大好青春已经逝去,能在长安分得一杯残羹,便是心满意足。
侄儿还年轻,如果到长安重新得到圣宠,何愁没有机会成为帝王之师呢?
叶静能法师郑重地将太上决云剑挂到了腰间。
“侄儿将来去长安,必定能谋得一个好前程!”
“师叔德高道深,侄儿哪敢跟您相比!”
更深月落,满河沉星越发明亮,山野间更显寂寥。他们一边闲谈着过去的逸事,一边从小径上慢慢踱下山来。
“师叔,明日您就要随程务挺将军去往长安了,换洗的衣裳和细软盘缠,侄儿都为您准备好了,还给您准备了两匹快马,放心带着知厚去吧。家中琐事,侄儿都会帮您安顿好的。”
“那就有劳侄儿了。”
“师叔客气了!”叶法善天师心中不舍,故意缓步慢行。
站在小径上,看那满天星汉灿烂,烁烁其华,不知暗藏了多少人世风云,教人心生“高节雄才向何处,夜阑空锁满池星”的感慨。
翌日清晨,叶静能法师辞别侄儿,高高兴兴随程务挺将军西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