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罩顶,天色晦暗,不多时零星雨点滚落,溅起一地猩红。雨越下越大,很快便将人淋透。
恢宏巍峨的宫殿前,血水顺着雪白玉阶往下流淌着,触目惊心令人生骇。
如同这模糊不清的落雨声,顾容意识越发涣散,仅靠手心里紧攥着的剑柄勉力支撑。
一双手捧着他的脸,手掌冰凉,用了十成十的力道阻止他彻底力竭倒地。
他听得见朦胧雨声,亦听得少年人哀戚泣音。
道别之言万语千言哽在喉头,他无力张口,对方怕是也不愿承受。
这场灾劫,来得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正如他踏上这条铁马金戈路,开弓没有回头箭。
所以他不意外,只是胸中遗憾难以抹平。
——遗憾顾氏百年将门世家绝于他身,遗憾未见太子殿下及冠挽权继承大统。
遗憾昌平基业,终将颠覆。
“容儿。”
温婉妇人轻声唤他,抬望眼面容却几近模糊。
这一唤恍如隔世,他恍惚,人死时竟真会现走马灯。
阿娘。
他像儿时那般望着母亲笑得促狭,问,阿爹不应再怪我有辱顾家门楣了吧。
还有阿兄。
他笑起来,阿兄一定为我骄傲。
“顾誉庭!!——”
……
裂骨碎肉的痛楚似乎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头颅感知的一阵阵刺痛。
顾容意识慢慢回笼,周遭连绵不绝的落雨声似乎也变得规律而缓慢,细细听来又不觉是雨声。
他感知到充沛的暖意,耳畔是连续间断的微小异响,眼皮几番挣扎,终于掀起一条缝隙。
视野中一片如雪惨白,他茫然片刻,待瞳孔彻底适应了光亮,眼前的景象也清晰明了起来。
他似乎安然无恙地睡在榻上。
却不禁迟疑,被剑刃捅了个对穿,哪怕是华佗在世也难救吧。
还未思索出个所以然,一道充满惊喜的声音响起,是个穿透力极强的女声:“你醒了!”
顾容现下的姿势不太允许他转头打量,只从余光里窥见一抹瘦高的身影,应当是个女子,穿着打扮陌生怪异,竟比那西域开放的异族姑娘还要清凉。
猝不及防瞥见两截白花花的大腿,他忙阖上眼,心底默念了声非礼勿视。
“到底是醒没醒……”年轻女子似乎凑近了些,低低嘀咕着什么,随后应当是按了什么机关,床头叮的一声清响。
一息,也可能不过片刻,杂乱的脚步声涌靠过来,那女子率先开口,口吻隐隐紧张。
“医生,他刚刚睁眼了。”
被叫做医生的人回答:“如果真的睁了眼,说明大脑正在修复苏醒,理论上算是初步脱离危险。不过我先检查一下,不排除是大脑供血不足等原因。”
透过薄薄的眼皮,光影交叠大概让顾容猜出对方要对他做些什么,他不得不压下满腹疑虑,先一步睁开眼,目含警惕。
忽然和确诊大概率不会醒的植物人患者对上眼,医生明显愣了下,不过强大的职业道德让他连忙调整好表情,伸出两根手指,问道:“这是几?”
顾容:“?”
医生见他呆愣愣地不说话,放下一根指头:“这个呢?”
患者看他的眼神很怪异,很显然不理解他在干什么,他不由叹了口气,提笔在病历本上写下“意识不清醒,认知有误”几个字。
“……”
顾容静静观察这群奇怪的陌生人,良久终于在多番尝试后发出来一个短促的音节:“ni……”
他想问你们是何人,只是没能说出完整的字句,喉咙实在干涩,反而低咳不止。
他一出声医生就立马改变了想法,这是真清醒了!
“快给他喂点水!”
背后的床榻忽地缓缓抬起,顾容微惊,下意识用力攥紧床沿。
又一名陌生姑娘端着水似乎要喂他,他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抬手欲阻拦,未果。人家根本没受到丝毫阻力,扶着他的肩喂他喝下小半杯水。
嗓子受到久违的润泽,他立刻避开了小姑娘的触碰,开口时声音十分沙哑:“多,谢。”
顿了顿,终于问出:“你、们,是,何人?”
这一问把好不容易松下悬着的心的岑溪给问傻了,错愕道:“你不认得我了?”
顾容不解:“本……吾应当认得你么?”
岑溪一个趔趄差点栽在地,幸得旁边的护士扶了一把,她难以接受地问医生:“他这是失忆了吗?”
医生同样表情凝重,问顾容:“你知道自己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