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阁下可见梅枝间那点墨鸦?”
开口的正是云谲与那苏明澈。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怔。
云谲先微笑颔首:“愿闻高见。”
苏明澈也不推辞,径自上前指向画中:“诸位只观梅,却不见这藏于枝桠间的墨鸦——缩颈垂首,分明是惧寒之态。画者以鸦喻人,讽的正是我等在这暖阁赏雪、却不知城外饥寒的所谓风雅之士。”
满堂寂然。那锦衣公子面红耳赤。
云谲却轻轻抚掌:“苏公子见解独到。不过在下以为,鸦惧寒是真,却非讽喻。”他指尖虚点墨鸦,“诸位细看,鸦首所向并非园内,而是墙外——城南方向。再看其爪下枝杈,皴法与他处不同,隐约是个‘冤’字。听闻画者乃去年因案流放的张翰林,而当年主审其案的,正是今日座上刘御史。”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如针:“此画非讽风雅,而是鸣冤。”
满座哗然中,苏明澈猛地转头看云谲,目光灼灼如焰:“你看得懂皴法暗语?”
“略知一二。”云谲浅笑,“苏公子观察入微,在下佩服。”
“你...”苏明澈还要再言,忽被一阵骚动打断。
一个丫鬟面无人色奔来,声音发颤:“不好了!刘、刘御史他...他在暖阁里...没气儿了!”
暖阁内,酒气混杂着一种极淡的苦杏仁味。刘御史仰面倒在榻上,面色青紫,双目圆睁,似惊似怒。打翻的酒壶落在手边,俨然一副急病猝死的模样。
安国公府管家已急令封门,闻讯赶来的提刑司官员粗略查验后,便欲以“饮酒过量,突发急症”结案。
“且慢。”
众人回头,见苏明澈越众而出,毫不客气地俯身查验尸体:“瞳孔收缩异常,指甲发绀,口唇却有樱红色...”他倏地抬头,“这不是急病,是中毒!”
话音未落,另一个温和声音响起:“而且凶手,应当还在府中。”
云谲缓步上前,不着痕迹地避开地上一滩酒渍:“诸位请看,大人左手小指指甲缝中,有极细的靛蓝丝缕——似是某种特制衣料。而今日席间,穿靛蓝纹锦的,不过三五人。”
提刑官一愣:“你是...”
“晚生云谲,略通刑名之学。”他谦逊躬身,目光却锐利,“再者,大人虽似饮酒,但唇边酒渍泛黄,壶中酒液却清冽。若晚生所猜不错,壶中本是清水,酒气乃后来沾染——有人需要大人‘醉酒’的姿态,来掩盖真正死因。”
苏明澈忽然蹲下,指尖掠过死者衣襟:“说得不错。而且你们闻——苦杏仁味中,还夹着一丝檀腥。这是‘碧蝉蛊’的痕迹,遇水即溶,发作极快。下毒者必是近期与死者共饮之人。”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竟不约而同开口:
“毒在杯沿!”
“壶是障眼法!”
他们同时指向案上一只白玉杯——那杯子看似干净,却在灯光下隐约透出些许油润反光。
苏明澈快一步取过杯盏,鼻尖轻嗅,眼中迸出兴奋的光:“是了!蛊毒混在脂膏中抹在杯口,遇热即溶!云公子?”他看向云谲,却见对方正凝视死者紧握的右手。
云谲轻轻掰开那僵直的手指,一枚小小的、靛蓝色的锦缎碎片静静躺在掌心。
“现在,”云谲抬眼,与苏明澈四目相对,彼此眼中映出相同的惊异与探究,“我们可以找找,哪位宾客的衣角,缺了这么一块。”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云谲立于廊下,指尖捻着那枚决定命运的布片。不远处,苏明澈正与提刑官激烈争论着什么,侧脸在雪光中如同锐利的刀。
云谲轻轻呵出口白气。
计划似乎出现了变数。一个意想不到的...有趣的变数。
他想起苏明澈那双燃烧般明亮的眼睛,如同暗夜中最灼人的星火,几乎要烫伤他精心构筑的冰封世界。
“苏明澈...”他无声默念这个名字,仿佛咀嚼一颗未知的果实,品咂着其中危险的甘醇。
风雪卷过庭阶,将一切痕迹悄然掩盖。而玉京的第一局棋,才刚刚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