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颈上一直佩着的鸟喙挂坠,锈铜已在他连续三月的盘玩中变得稍显油润,此刻正在边缘反射着身后跃动的烛光,一如他难以平静的心。
三个月前,这挂坠自母亲手中递来之时,他只往伯父身上的刺客导师玉坠上寻思,今夜却头一回疑心起阿娘的身份来——寻常人家,怎么会得人赠予刺客导师身上才有的东西?
“阿娘既早已知晓孩儿刺客身份,便没甚么可藏着掖着的了。三个月前,阿娘曾将一枚古旧挂坠赠予孩儿,却又不肯讲明来源……这形状孩儿只在刺客身上见过几回,它究竟是什么来头?此外,阿娘又如何得知孩儿刺客身份……”他握紧挂坠,“眼下机会难得,还请阿娘讲给孩儿听。”
母亲没有拒绝,她正为此而来。
“正如之前对你所说,那枚信物,是一名老人——一位刺客留给我的遗物。”她开口道,“他要我保存它、传承它,如果找不到他的后代,就把它留给自己的后代,它会保护我们的家族。”
“这老刺客是甚么人?怎的会与阿娘有所交集……阿娘当真不是刺客?”
“不,阿妈并不是。”她的语气逐渐褪去方才的轻柔,取而代之的是冷静,“但我们的血脉,与刺客紧密相连。”
景年不禁留神起来,娘亲从未在阿爹和大哥面前有过这样严肃的语气。
“血脉?血脉是甚么意思?与刺客又有何干系?”
他虽在问,心中倒隐约浮现出个念头,却又总觉得颇为荒唐。
母亲低下头,右手慢慢抬起,轻轻放在心口处。
“血脉相连,生生不息,这是属于刺客的传承。”
“孩儿却越来越听不懂了……”景年瞧不见娘亲的动作,只顾急切道,“这血脉和传承究竟是甚么说法,我们同刺客又是甚么关系——阿娘莫要打哑谜了!”
“呼格勒,不要着急。自从你回到阿妈身边,阿妈一直在等待着可以告诉你的机会。现在,阿妈见证了你的勇敢,听到了你的心声,这些秘密,终于可以讲给你听了。”
“我却不知阿娘一直在考验孩儿!”他谨慎道,“到底是甚么秘密,才教阿娘这般不肯轻易说出口?”
母亲沉默下来,酝酿着老去的故事。
·
“这些事情,要从十几年前开始讲起……”
·
·
那一年,呼格勒牙斯·巴克图礼出生在混居部族所在的喀斯兰大草原上。
那一年,这片草原沉默着吞噬了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将他留下的只言片语蕴藏进一枚锃亮的铜鹰喙挂坠,永远地遗留在了他所托付的“同类”的手中。
·
·
天之苍苍,地之北方;
茂原千里,野啸无疆。
君不见冬寒里:
长夜疾风卷地草,月迷星黑摧毡房。
·
大宋绍圣五年(公元1098年),北方边境线之北,契丹边境以西,喀斯兰草原。
·
冬夜寒风如铁,席卷草原的猛兽呜咽般的风声漫天遍野,摄人心魄。
巴克图礼家的毡房早已被塔娜与丈夫阿承提前铺好了新的兽皮与毯子,沾了水的毯子一冻,立马变得结实万分,为各个屋子牢牢抵御着草原上的劲风。
在肆虐的风声里,塔娜听到了一丝骚动。
·
不远处的另一间毡房中,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抓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的胳膊,盯着他深棕的鬈发与棕色的双眸,用力摇晃。
“……你在看我……你用了你的眼睛!小子,你是不是刺客?!告诉我,你是不是刺客!”
阿勒青被他的咆哮吓得不轻。他才奉阿爸之命过来照料此前收留的伤员,这老头便像要吃人般向他扑了过来。
男孩被面前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得恼了,挣扎几下便将他猛推开去。然而才把胳膊抽出来,身后闷闷的呼啸风声忽然间变得清晰起来,一股冷风席卷而入,吹得他将脖颈缩了缩。
面前的老人抬起头,看向他身后掀开的毯子。
“放开我的孩子!”
一听熟悉的女声,阿勒青立即扭头拦她:“阿妈,别害怕!这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