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景年发笑:“哪里有甚么胆小药,你说的那守将正是我家哥哥,也是张清的远房大哥。我养伤时,清哥同我说起小时候的故事,说他们二十岁时见过一面,清哥仗着自己自幼练武,见这哥哥是从北地来的,非要比试比试。结果么,他便从那时起怕他,谁知就一直怕到现在了。”
宋沅乐得拍手大笑:“好哇,竟还有这样的奇闻轶事?我可拿住清哥的把柄了!”
继而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惊讶道:“啊呀,要这么说,你家哥哥竟是官家的人?”
景年点头:“是。”
“那你怎的却做了刺客?”
见景年一时没接话,子骏便接过话头去:“宋沅姐还是莫提此事了,那位张清兄弟这样怕他家哥哥,你便也该猜到他家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宋沅道:“伴官如伴虎,景兄弟可要小心些。”
景年“嗯”了一声,岔开话来:“对了,小乙哥呢?他的伤怎么样了?”
“燕小乙早就没大碍了,他那摸爬滚打的身子壮得很,月余就全养好了。”宋沅重又笑起来,“说起这个,小乙他就在汴梁呢。前阵子时迁兄弟回了梁山,说在汴梁打听着一位俊义大哥家的亲戚,俊义大哥便差小乙跟着时迁来了,大约是要请那人上梁山呢。”
“小乙哥曾说过,俊义大哥是大名府人氏,有个同宗的亲戚在开封府。莫非就是这位?”
“正是,是位大夫,听说还是位太医的学徒呢。”宋沅道,“只是时迁兄弟说,此人受数年前一桩案子牵连,至今仍留有案底,处处受官衙牵制。要我说,不如便落草为寇跟他们走,正巧寨子里也缺个治人的大夫呢。”
景年突然笑起来:“寨子里的大夫能治牛治马,不也能治人么?”
“景兄弟,你这话听着怪,该不会还记着伙计们找皇甫大夫来治你的事情吧!”宋沅乐道,“皇甫大夫是兽医出身,治你一个还行,可这一寨子的兄弟呢,总不能全指望他一个。”
景年道:“我可没怪你们,能保命就不错了。不过时迁大哥说的此人……说不定我认得。”
宋沅半信半疑:“大名卢氏的亲族,你也认得?”
“要是没猜错,你们找的人叫卢湛?”
“呀!正是此人,汴梁当真有这号人物?”宋沅惊叫,“小乙还发愁不好找人,早知道你认得,就叫他先来寻你了。”
“那是自然,我也曾受过他的救治。不过此人惹过甚么案子?”
宋沅道:“我也不大清楚,只听俊义大哥说,这位卢大夫自幼学医,后来外出行医时出了甚么事,在那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再后来不知多久,似乎教什么人给保了出去,便隐姓埋名,在汴梁营生了。”
“原来还有这般过往,我倒是从没听他说起过。”景年道,“可惜此人是个闲云野鹤,我看就是两个小乙哥出马,恐怕他也不会跟你们走。”
宋沅摇摇头:“要我想也是。不过瞧小乙那样,也不大着急,比起带人回去,我看他俩倒是更像借机会来汴京游玩的呢。”
“哗……你们都认得这么些兄弟朋友,”二人话音落下,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的子骏突然道,“这么多人名里,我只认得一个张清。小乙是甚么人,也是梁山的?我认识么?”
景年道:“你大概认得。咱们跟着梁山在高唐时,小乙哥也没少照顾你。”
“那我是又忘记了。罢啦!既然这个小乙就在汴梁,待他来找你的时候,我再重新认识他就是了。”子骏倒不在意,又问宋沅,“宋沅姐是从山东来的,可知如今东昌府如何了?”
“东昌府如今一切安好,多亏当年辛姑娘与景兄弟将那儿的火花寨贼人赶走,如今东昌城渐渐繁华起来,靠着运河往来贸易,不比汴梁差。”
子骏开怀道:“太好了,只要没了贼人,师兄他们便也不必费神了。”
宋沅与景年对视一眼,二人便知她又将苗秀才已死之事遗忘,便各自找了个旁的话说,将此事应付过去。恰好宋沅叫的菜碟子也来了,三人便又要了些冷盘、冷饮,临窗对饮,以解暑热。
“这天可真热——方才听你们正说着什么回不回的,是要去哪儿?”宋沅吃着腌菜,饶有兴致,“若有甚么消暑的好去处,便带我一起,我没来过汴梁几次,光是城内都没转遍呢!”
“没什么,”景年搪塞道,“你们要消暑,便去虹桥畔,那儿铺子多,篷阴连着树荫,又有河风吹着,总比这儿凉快。”
“好啊,辛姑娘等下也同去,我再把小乙他们喊上,咱们也许久没聚过了。”宋沅冲景年一笑,“天夕时,叫咱们景兄弟请客吃酒,如何?”
子骏一听,连连点头:“好、好!正听人说虹桥边上是个好去处,夜里我们便聚一聚,打打牙祭。宋沅姐,今日我不慎把你忘了,是我不好,晚上我请你吃桥头孙家的烧鸡!”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定下了吃酒的地方。景年欲言又止,本想借口不去,可看着宋沅和辛子骏如此开怀,也确乎许久未见过燕青、时迁等人,便想着左右不愿回兄弟会,也就应了邀约,干脆吃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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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虹桥桥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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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河的孙家烧鸡店是周遭店面最大的熟肉店兼脚店,店内有十张桌椅,后院还有赛三间厢房大的露天野院,后门大开,直通河岸,吃酒的前门后门随意进来,都有行菜跑腿招呼。宋沅、景年等人便在那后院里落了座,叫了烧鸡二只、酒水三坛,腌菜笋干腐乳等下酒小碟各异。
夜幕升起,汴河的河水将凉气一浪一浪地送到岸上,河堤柳树婀娜,夏风习习,各个店子里的灶火烟火弥漫在汴河畔,来往游人如织,穿过烟火,坐享珍味。
那孙家行菜的吊着二只卤好的烧鸡来了,两只大口盘在桌上一搁,烧鸡入盘,行菜的自腰间拎出一只还沸着的锅,将热卤自鸡头浇灌而下。便听泼辣一声,激起料香一片。周围看客见了,跟着点食。一汤下去,又二桌眼馋叫菜。孙家一夜可贩售卤汁烧鸡百余只,酱汁微咸,又带着小菜碟子、冰水果子、老茶美酒贩售无数,周围五里十里,莫不来此吃酒划拳,如此喧闹,可达三更。
宋沅一行人落座起,便见孙家店内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日落一刻,便已满员,因道:“从前来这里,都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今日得空在这里歇脚,没想到这汴梁真如柳三变所言,‘兰堂夜烛,百家呼卢;画阁春风,十千沽酒’。哎呀呀,真是开了眼界,见了人间!”
子骏拿着筷子,敲桌附和:“没错没错,我来了汴京也是大开眼界,从前哪里见过这样多的人、这样多的店!”又张望起后门来,“宋沅姐,你说的那两位哥哥,怎么还没来?”
话音刚落,便听景年那厢“哎呦”一声,子骏回头,原来一高一矮两位好汉正打前堂穿过来,正一把将景年结结实实地拍了一掌。为首的那个大笑道:“好弟弟,许久不见,你想我没有!”
景年告饶道:“小乙哥,你好大的手劲!”
燕青与时迁坐将下来,同宋沅、子骏打了招呼,二人将桌上海碗倒了酒,举杯道:“我们来晚了,且先自罚一杯。”
宋沅笑他们:“嗳!自罚一杯怎么够,还不快起上满满一坛,灌到肚子里去?”
“好妹子,你让我们吃酒便吃饱了,岂不是对不起年哥儿这满桌山珍海味了!”时迁嬉皮笑脸地就要上手去撕鸡腿,宋沅拿筷子将他拍开:“去去去,且教东道主先吃一碗再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