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氿进了半步又退了一步,两指按在太阳穴用力下压,轻叹口气。俯身半蹲下,对着坑口施展了个大治疗术。
璀璨银光瞬间撕开无相之冢上空的铅灰,坑底薄雾迅速被稀释,数以千计的墓碑同时被温柔的淡光环绕。
耳畔闹人的叫声渐渐微弱,万氿退回窝棚蜷起身,喃喃自语:“睡吧。”
“冤啊——”
“大人,我冤呐!”
“大人救我!”
影影绰绰,层叠交错。
有唇无目,一个接一个抢着上前诉说。
他们拉着万氿的发尾、四肢,将他扯成被大卸八块的形态,正过他的脸扒开他的耳朵爬进他的耳蜗,将眼泪洒进他的脑子里。
上腹开始抽痛,痛到睡梦中的人越缩越紧。
万氿双手捂着头,指甲在额角刺下深浅不一的血凛子。
从一个声音到百个、千个声音钻入他的脑中,他听他们逐一痛诉自身的遭遇。他的双膝痛苦地向上蜷曲,额角渗出的血珠与眼角滑下的水珠以同等的速度在苍白的颈部汇聚,粘湿紫色领口。
接着,他发出一声极轻却满含痛苦的哼声,缓缓睁开眼。
黑透过交错的空隙穿进窝棚,天又亮了。
万氿的整夜都被梦填满。
冢外又有鬼在叫,听声音数量不多,他们已经连续来了好几日,对他这个无相之冢钉子户渐渐失了兴致。叫骂、威胁、约战统统不管用,万氿就是不出冢。外头叫了几声,不见他出来,猜不透他是否魂飞魄散便没了耐性,没逗留多久便飘到别处寻食物。
待外头没了声响,万氿才爬起身。
他双手着地,实实在在地演绎着什么叫“爬”。
翻姥爷告诉他,鬼域的鬼不会饿,食物不过是为了稳固魂体不得不进食的东西。然而,万氿常常感到饿,他已经被溃疡折磨了好几日,疼得下唇就快被咬烂。
他捂着上腹踉跄地走出窝棚,盯着棚口突然蹦出的小豆子怔了神。反应片刻,才意识到他栽种的血豆成熟了。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他俯身捡起血豆,用袖子擦了擦,屏住呼吸吞了下去。
大概是血豆的作用在生效,又或许鬼逢喜事也会精神爽,万氿顿觉浑身松快,就连体内翻搅的疼痛也被控制在可忍受的范围。他撩起紫衫下摆捣弄成口袋形状用于装载果实,身体轻盈地飘起来,围着坑边“良田”,开始收割。
成活率近一半,万氿十分欣喜。他又反反复复地仔细检查了几遍,确保没有遗漏的血豆,便立马钻回窝棚。
仅能容纳他一人的小窝棚没有容器可以收纳新收获的血豆,万氿小心翼翼地将血豆放到障叶上,转身出去打算到坑底再探探是否能有所获。
自打万氿揭开坑口的“面纱”后,只要他一走近,罩在坑口的浓雾便会自动被稀释再破开口子呈现出坑底全貌供他观看。今日也不例外,不过有一样却与往常大不相同。
坑底的那一簇簇枯萎的不知名花,竟然活了。
干枯的叶片、枝干重新染回嫩绿,花苞被涂得紫艳,各个精神昂扬,似刚沐浴过新鲜的春雨。
万氿有些失神。
他的治疗术让枯萎的花重新活过来,可偏偏以他最讨厌的紫色呈现在他的视线里。
万氿不再看坑底,他向前走,向围着无相之冢交错的铁链走。阴风撩起他的衣衫下摆,依旧是大片的紫。
“看似紫,不是紫。”
万氿自我催眠,将关注力拉到正事儿上。
寻找一个可收纳血豆的容器。
虽然他很想再抽刀把紫衫下摆割下一块做成布袋,但……似乎现实情况不太允许。他的紫衫下摆已经破破烂烂,无论理由是它好用而不得不割袍使用,还是他讨厌紫色想毁灭它的存在,万氿都必须认清一个现实。
再割几次,就只剩下裤衩子了。
他将视线转移到铁链上方迎着阴风舞动写有“无相之冢”四个大字的白布条上,正要点地而起时,耳畔蓦地传来一个声音。
“哟好生俊俏,鬼域何时来了个如此秀气的小崽子?”
这声音似男又似女听不出年龄,万氿抬眼便见到一张五官模糊的脸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