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从殿门照进来,笼罩在身上暖洋洋的,有些痛。
顾锦章低头轻声问:“我带你去晒晒太阳?”
“嗯。”
一大一小出了殿门,离玄厉越远,顾锦章越觉得轻松。
裴清寂依旧在剥葡萄,在没喂给他,只自己闷头吃。
顾锦章一直走,走到竹林旁停下。天光透过稀疏的竹叶,投下一地斑驳的影子。
光线分割出阴阳两界,裴清寂半个身子晒在阳光下,舒服地眯起眼睛,看起来很是惬意,顾锦章整个人藏在阴影里,狭长的眸子下视,紧盯着裴清寂的脸,一簇名为嫉妒的邪火自心底悄然燃起。
明明两人初次见面,彼此无害,顾锦章却想要报复裴清寂,让其为不劳而获的所得付出代价。他怨毒地想:凭什么裴清寂能这么受宠,日子能这么顺遂?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血肉之躯,怎么自己就被逼至如此,裴清寂就能如此轻易地获得一切善意?
他得在裴清寂心里刻下磨灭不掉的阴影,留下血淋淋的伤疤才行。
就像自己的背后,终日开裂的鞭痕那般,一辈子也愈合不了的伤。
顾锦章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裴清寂适时抬头,看清了他眼底的意味不明的疯,扭着身从他怀里跳出来,将手里的葡萄一扔,跑回殿中,回到了鹤丰身旁。
五十年后,鹤丰师尊下山游历,把青寰峰峰主的位置留给了裴清寂。
没过几天,玄厉长老暴毙而亡,顾锦章临危受命,成了元炁峰的峰主。
裴清寂觉得蹊跷,自己才上任几天,玄厉长老就莫名暴毙,其中或许藏有猫腻,可这毕竟是轩辕山的内务,自己少碰为妙,故而顾锦章的继任大典都没去。
没想到几日后,顾锦章亲自找来了。
彼时顾锦章一身玄色金蟒袍,头上佩着玉冠,见了裴清寂,很是亲昵地叫了声师弟。
传闻玄厉长老暴毙,顾锦章大哭三日,红着眼主持了祭礼,如今才第五日,头七都不到,便能如此开朗地串门,找人叙旧了?
裴清寂可没看出来这个人伤心在何处,反而从他眼里看出大仇得报的快意与得逞。
顾锦章在裴清寂面前,向来是收不住情绪的,不管是好的怀里,全都从一直注视着裴清寂的那双眼里汹涌而出。
他向前一步,想像小时候那般抱抱裴清寂,裴清寂却后退一步,恭敬地行了一礼:“玄朗长老。”
轩辕山元炁峰的名号以“玄”为首,玄厉长老去世,顾锦章得名“玄朗”,正式继承峰主之位。
顾锦章闻言神色变了变,面色白了几分,眸中墨色翻涌,他扯出个难看的笑:“师弟,怎么生分了?”
裴清寂淡淡道:“本就没多熟。”
每每被这个人盯着,总有一种被巨蟒绕身的窒息感,裴清寂刻意疏远:“玄朗长老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顾锦章收了虚与委蛇的笑,露出明晃晃的恶意来。
玄朗……玄朗……明明可以叫我的名字,也可以叫我师兄,非要叫这个毫无情分的名号,故意气我?故意与我拉远关系?
休想!休想!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一辈子都要被我缠着,一辈子都要因为我痛苦才行!
顾锦章再也顾不得体面,向前一步狠狠抓住裴清寂的双腕,十指用力,捏得很紧,像一条毒蟒将猎物紧紧缠绕,蛇信子嘶嘶吐着,藏了毒的獠牙分毫毕现:“我想你了,来找你,不行么?”
裴清寂最是厌恶这般难缠的怨毒,明明恨之入骨,偏要用爱来伪装,装出来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给谁看?
他一把甩开,冷声警告:“请你自重。”
顾锦章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错愕地抬起头。
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将裴清寂挫骨扬灰了来解恨,可恨过了,又无端地渴求微薄的爱。
顾锦章不明白什么才算爱,恨得太久,爱的界定变得模糊,他想,唯有狠狠地撕咬裴清寂的血肉,直到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将人吞吃入腹,才算彻底的爱。
从前他上头压着一块名为玄厉的巨石,他不敢发疯、不敢胡闹,如今巨石碎了,粉身碎骨,再没人能桎梏住他,就算是把上界的风云搅成漩涡,也没人能拦得住。
他阴狠地笑了起来,张开双臂一把将裴清寂抱住,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怀中人压至窒息:“你明知道我的心思,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和我在一起不好么?我会对你好,对你很好很好……”
话未说完,他忽觉双臂阵痛,一低头,自己的手臂碎成了几截,一块块掉落在地上,鲜血四溅。
裴清寂甩干剑上的血,收入鞘,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你的龌龊心思,也知道你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顾锦章,你这个烂人,轩辕山有你,真是前世造了孽。”
这一番话,半点情分也不留。
顾锦章感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只让他骨肉血都凉了个透,心脏像是要撕裂,他却固执地扯起嘴角,非要露出个为这般狠厉与决绝着迷的笑来:“果然是我认识的小师弟,爱憎分明、嫉恶如仇,倒是有点像我师尊了……”
“你越是这样,我越喜欢你。”他一步步上前,新长出来的手臂再次抓住裴清寂的肩,“你这般高傲的性子,若是被我折断脊梁,匍匐在我脚边,只能仰着头看着我,该有多好,到时候你眼中的恨也会如蜜一般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