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医院是一家西医医院,病房也配备西式设施,在充斥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的病床上,伴着手压式呼吸气囊发出的有规律的“嘶嘶”声,渠殊同缓缓睁开双眼。
模糊的视线中,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渠殊同艰难眨眼,试图让视野清晰一些,可不论他如何努力,却只能看到一片惨白,没有其他任何色彩。
忽地,一双黑亮的眸子出现在他眼前。
这双眸子漆黑如墨,明亮似星,以这双眼眸为中心,渠殊同的世界,终于缓缓重新铺开了颜色,连他胸膛里一颗艰难保持搏动的心脏,都似上了发条般,猛然跳动地有力了几分。
渠殊同双唇翕动,隔着呼吸面罩,含含糊糊地唤:“司霓……”
毓琼此时其实很是有些狼狈。
渠殊同伤的很重,被推进抢救室后,饶是由中央医院院长亲自施救,也耗费了将近七个小时。中途,还多次有浑身染血的医生出来,让毓琼做好心理准备。
好不容易手术结束,渠殊同又紧接着被转入特护病房,进行了十天严格的无菌护理,就是毓琼一直守在门外,也只能透过门板上嵌着的一块小小的四方玻璃,远远看看他的模样。
今日已是渠殊同昏迷的第十三天,她也在中央医院守了十三天。眼下,渠殊同终于醒来,能够低声喊出她的名字,毓琼明明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几乎想要放声大哭,干涩的双眼眨了又眨,却始终流不出一滴眼泪。
最后,她只是握住渠殊同冰凉的手,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我在这里。”她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你伤的很重,先养好身体,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回家再说。”
渠殊同贪婪地看着她憔悴但依旧美丽的容颜,慢慢点头。
他手指轻颤着,努力了许久才反握住毓琼的手,似乎这样才终于能安心,重新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这一边的海面,好一番惊心动魄、波涛汹涌,那一边的内河,却是风景秀丽、轻波荡漾。
戴望鸿和亦泽已经离开江阳水域许久了。
自前朝亡后,宗室四散各地,而作为皇室中的风云人物,亦泽虽长住京城,却深居浅出已久。
眼下,好不容易出京一趟,亦泽似乎颇为快意,竟少见的破了规矩,有许久不见的近亲旧臣上门拜见,他间或也会愿意停泊靠岸,与他们重逢叙旧。
戴望鸿作为现今船上官职最高之人,每逢这些场合,自然也少不得出面应酬。
而戴家家主与恭亲王世子联袂出席接待,眼看着两人关系也很是亲近,那桩已经快被遗忘的旧日亲事,便重又回到不少人的视野之中。
“贝勒爷,真不是兄弟我多嘴,”酒酣之后,看着陪坐在一边的娇妻和兀自玩耍的幼子,一位前朝宗室抹着嘴巴,大着舌头,去拍亦泽的肩膀,“小弟我比你还小上一岁,现在虽然没了姓国,却还有小家,儿子都能满地乱跑了,日子也算圆满。”
“你可是堂堂摄政恭亲王世子,模样才华又样样出众,戴小姐都嫁做人妇了,你怎么还茕茕独身的?听兄弟我一句劝,天涯何处无芳草,要是你拉不下脸面,不然兄弟我赠你几位美人可好?”
他喝得醉醺醺的,手掌不住拍着亦泽的肩膀,对他挤眉弄眼:“我跟你保证,那模样性情,绝不比戴小姐差!”
坐在旁边的戴望鸿听得清清楚楚,很是尴尬,却又没法与个醉汉一般见识,只得端起茶杯聊以掩饰。
旁边的亦泽朝戴望鸿的方向飞快一扫,脸上仍带着和煦的笑容,抬手止住了那宗室的信口开河:“你喝多了,莫要胡言。”
戴望鸿心中感念亦泽的及时制止,刚想放下茶杯,却听亦泽的声音缓缓响起,字字句句,分外清晰:
“天涯何处无芳草,我却唯愿,独守庭前柏,只映南斗星。”
戴望鸿的动作顿时顿住。他猛地抬眸,看了过去,却正对上亦泽望过来的沉沉目光。
“戴公,话已至此,晚辈有一困惑久久未解,正好今日诚恳求教,还请戴公解惑。”
亦泽似乎也是微醉。他眼眶泛红,声调中似乎还带着些许哽咽:
“毓琼已嫁做人妇,往事已矣,我无话可说。但若有一天,她摆脱了婚姻束缚,重获自由,戴公可会允她嫁我,成全晚辈梦中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