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三月初,惊蛰,莺飞草长。
气温上升,每天都是逐渐翻涌而上的暖意。
公司里高层会议室里,西装革履的高层在开会,投影板上正放着今年准备上市的春夏新品系列产品,底下坐的负责人和店长们正襟危坐,手里的钢笔悬在笔记本上。
燕京坐在长桌顶端,随意翻看桌上文件。
他心思却不在会议上,等到差不多该散会的时候才就刚才的提案交代几句。
职员走完了,新招的助理忙忙碌碌关闭投屏,燕京看完文件,把电脑收起来,让他放回办公室。
他得回趟家。
前几天,燕正乾身体不适生了场大病,因着父子关系僵持不下,燕京不知道这事,还是今天中午家里的保姆特意偷着打电话跟他说起。
虽然燕正乾身边有几个人伺候,但毕竟是独身,燕京心里不免着急。
他赶到时家庭医生已经离开,燕父正在床上打吊针。
外面有好几位叔伯姑母低声商议,阵仗倒弄得吓人。
“诶,阿京,你来啦。”站得远些的妇女笑着走近。
燕京不喜欢这个称呼,他头疼,喊着:“姨母。”
“好孩子,快来给我看看。”另一位珠光宝气的卷发贵妇挥舞着手绢也笑,身上耳环项链泠泠作响地拉他。
“姑妈。”
他母亲过世已久,这些年姨母待他不薄,家里的大小事也会参与进来,大多是宽慰或是给他出主意。
姨母比他母亲大两岁,还年轻着,戴着昂贵的金珍珠吊坠,暗红色卷发垂肩,身着披肩,一身迤逦的套装,头上还像少女似的夹着闪耀饰品,掐着镶了圈带钻的蕾丝:“阿京长高了,比上次见又帅了不少呀。”
“我上次给阿京介绍的几位姑娘怎样?”
“哎呀,那几位都是老熟人了,相亲半年都没有进展呢,阿京看不上。”
她们才从国外旅游回来,几个叔伯过年才见过,接着女人们的话又絮叨起来,其中夹着家常,燕京想抽身。
燕正乾听到声音,坐起身来咳嗽,不悦地看向门口。
“爸。”燕京顺势他摆脱众人走进去,关了门。
他爸年轻时喉咙就有毛病,燕京早就知道,但这场景下他为了假装是无意前来两手空空。
燕京坐椅上,状似不知情,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关心话:“爸你怎么了?”
燕正乾没好气把手上的书扔床上:“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燕京盯着他手上扎入针头的凸起,去果篮拿了根香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可以看到他手上那枚新戒环很亮,燕正乾也注意到了。
燕京垂下眼,把剥好的香蕉递给父亲。
他的香蕉被推回来,燕正乾冷冷说:“凉的。”
“燕董是咽喉炎急性发作引起的肺炎,暂时不能食用冰凉水果。”董秘在一旁低声解释道。
燕京沉默,仿佛为自己刚才的疏忽大意默哀,自己两三口吃完,去饮水机前给他爸倒了杯热水。
这杯热水燕正乾只喝了一小口,就毫不犹豫把它放回床头柜。尤其是年中这两个月燕京过得极其艰难,以为又要挨骂。
他伤好之后一直忙忙碌碌,也没在家待半个月,不是他不乐意在家,只是他一回来父亲就指桑骂槐,这早不是稀奇事了,说得最多的就是他工作没有尽心尽力,甚至拿各种理由赶他出门。
燕京觉得父亲对他偏见越来越重。
谁知道父亲重新捡起床上的书翻开:“我和你彭叔叔创立的慈善基金会现在在一个偏远山区资助失学少年读书,这回你代我到场。”
将桌边的香蕉皮丢进垃圾桶,燕京思索着。
燕正乾叹息一声,咳嗽起来。
燕京瞧父亲一眼,想起件事。
“上次彭叔拿基金会的钱投资的事您还在生气,想自己去考察?”
彭文泽和他爸是大学同学,从前就职于财务局和京都市法院系统下属的综合事务中心,在燕京眼里是长辈,只是年中突然查出彭文泽挪用公益基金的事,幸好数额并不巨大,因此被瞒下来了。
燕正乾对彭文泽的事闭口不谈,说起别的:“公益基金会成立这么多年,一直致力于少年儿童慈善事业,援助孤残、心智障碍、失学儿童,虽然作为资助性基金会,但我始终记得彭文泽当年不远千里身体力行到高原地区,亲自探望了那一百多名先天性心脏病儿童。”
不止一百多位,这二十多年间他们救助了几十万儿童。
“去之前,你看看这份合同。”燕正乾朝董秘招招手。
燕京从董秘手里拿起这份厚重的乡镇资助条约,略过乙方,首先看向帮扶内容,只是那个频繁出现的词怎么可能被忽略,他微微颤抖地看向文件名:
“……覆盖乔庄镇及周边十三个乡失学儿童的公益资助核心条款?”
乙方分明写着由乔庄镇人民政府为牵头执行单位,周围十三个乡也都用括号详细地标注了名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