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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马赛克之心 > 凌双

凌双(1 / 2)

 三美坐着车垫,一条腿支地,两根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夹着菜。

刚认识的女人就坐在她脚边的小板凳上,嘴里呼呼地赶着倒菜,三美一条鸡腿还没啃净,女人已咽下最后一口汤汁,吃了个痛快。

见状,她掏出一张纸巾:“给。”

女人接过餐巾纸,唇角咧成看了叫人心旷神怡的弧度。她擦掉油渍,道了声谢谢。

“是我该谢你才对。”三美回想起刚刚,男人占便宜不成反被羞了一顿,怏怏离去,如果不是眼前的人为她说话,这份气她受也受了。

“你不是请我吃饭了吗。”女人晃了晃手中扫荡一空的塑料盒,“这就扯平啦。”

“倒是那男的,指不定在背后嘀咕你什么。”

三美反过来安慰她:“没事,该来的人还是会来。”

横竖她用料扎实,味道还行,价格也公道,总会有人买的,她的摊子铺得不大,实在卖不完,她就跑别的工地卖去。

“嗯。”女人再度笑道:“你手艺好,这个价钱去哪都好卖。”

九月初的余夏,大中午的太阳直戳戳杵人头上,但三美的心就像浇了一桶井水,泛上甜滋滋的阴凉,宽慰得很。

她三两下吃完饭,喊住捡起手边工帽,起身要走的女人:

“哎!我是常三美,你叫什么?”

“凌双。”女人捞起安全帽,熟过番茄的红壳子,映着她晶亮的脸,笑容是风带不走的灿烂:“我明天还来!”

“凌双……”三美听到后一句,立马高声应道:“好哇!”

突然吹起的风,裹动着工地上的尘屑旋转在周边,绕过带着袖套、用围裙擦手的女人,顺着她一时静默的视线,追随那人而去。

凌双扑了扑左肩,挥走一阵飘来的尘沙。她穿着件浅色衬衫,连同里面的内衣都是汗,湿了干,干了湿,几年下来已经习惯。

穿过一群打赤膊的男人,凌双并非工地中唯一的异性,但是只有她一个女人当上了小工。小工很难吗?

她坐在一块阴凉地上,眼睛望向造了一半的楼顶,拌水泥、搬砖头、递东西……有手有脚的人就能做,也不用太大力气。但就是这样,能做小工的人——男人里,只混进了她一个女人。

风模糊了那些闪烁的烟头,带走了缭绕的烟气。尘土飞扬中,凌双反而觉得惬意。她不抽烟,也闻不惯烟味,挤在棚子里只会觉得恶心,她也不能像男的一样撩开上衣。

她躺下,合上眼,抓紧利用短暂的时间休息。

像所有忙着争口饭吃的人一样,凌双很少回忆她做过的梦,除非是眼下这种情况:

她躺在地上,周围的声音一股劲融入风里,风又把这些源源不断地淡化成背景,热浪隔绝开尘嚣,人的思绪却穿过罩子,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她好像在哪里梦到过,这幅场景。

这样熟悉。

但真的身临此地,又觉得这样疏离。

她微微睁着眼,任由白光逸散成小小的碎片飞射到眼皮,热气烘着、热风吹着,叫视野里的一切抖动起来:

莹白的天剥落成灰的,水泥抹的红砖掉下来,露出虫蛀的空心木头,敞开的尘土再次回落,封满整个院落,从中长出深绿野草、牵出张牙舞爪的藤曼,一间脏兮兮的老房子出现在视线中央。

天下了雨,瓦漏了,雨滴滴在灶台边,打湿了昏暗的光线。

“啪嗒——咔哒。”

有人往灶膛里塞了把薪柴,又起身搬来一个桶,用来接漏雨。整间屋子便只剩火光撕扯枯木的咀嚼声,雨落在桶里咚咚的响。交椅发出轻微的呻吟,这个人又坐下来,拿着一根棍子,漫无目的划着膛底的灶灰。

是了,外面在下雨,也无旁人在家,这间既是厅堂又作厨房的屋子显得空荡而自由。墙上挂着斗笠和蓑衣的地方,留下淡淡的印子,灶前的人转过头,盯着屋里余下的痕迹,楞着脑袋看过去。

火光忽而高涨,发出吓人的炸裂声,映亮了一个瞬间——乱糟糟的后脑勺忙转过来,露出一张小孩的脸。

这是个灰头土脸的孩子。

她拿火钳拨着灶膛,头发不短不长,后头能抓的抓在一块,额前的只好一绺一绺分明,稀疏垂挂着。脸像是刚洗过,又被灰烬淘洗了一遍,有种不干不净的质感,正如墙上不知名的灰痕。

火苗又安静地蜷伏下去。孩子握着比她手臂还长的钳子,在灶灰上艰难地作画。

她先是画了一个圈,因为力道的缘故,看起来就像一个框。接着她又改变主意,双手齐握着,一笔一划地像是刻下些什么。

竖,捺,撇,横。

——整个灶坑就被填满了,再来。

横,竖,竖,横,弯钩。

——再被填满,还要一笔。

横!

——原来是个“妈”。

她丢下火钳,气喘了半天。等到锅边溢出白汽,火势渐渐垂下头的时候,小孩掀开锅盖,拿一个大勺子往碗里舀水。她乐颠颠地看着自己的作品:

一碗白开水。

可是,光靠这点水,要怎么填肚子呢。她耷拉下脸,一边吹着滚烫的水,边想阿娘呢?阿爹阿娘,她们上哪去了?

早上她就一个人在床上醒来,院门是闩着的,中午她只找到了昨晚吃剩的馍馍,现在也都在她肚里待着了——阿娘到底去哪了?

邻居的嬢嬢都说,她要有小弟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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