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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茫茫(1)(1 / 1)

 第1章 茫茫(1) 王秀云

2008年,我还在市委工作,受邀参加全市优秀青年企业家联谊会,万泰电缆集团的刘庆听说我也去,专门开车来接我,路上和我说,这次联谊会的活动经费,是大妙食品有限公司全部买单。我有些奇怪,既然是政府组织,为什么要个人买单呢。刘庆一笑,说:想赎回自己吧?大妙食品有限公司是我们这食品行业的龙头企业,董事长大妙今年36岁,年纪不大,却是手眼通天的女人了。正是这次会议,让我了解了她不为人知的发迹史。

那天的阳光是白的,是那种滤去了所有颜色的白,树木、村庄、道路,都像覆盖了一层薄膜,失神地在大妙的视野里相继退去。高考前的体检结束后,她没有等待结果,就心急火燎地往学校赶,她要把耽误的时间补回来,至于其他,她是没有兴趣的。

班上同学还不多,她有些庆幸,她想先复习英语,刚打开书,感觉又饿了。不知道为什么,这段时间这种饥饿的感觉总是来得很突兀,常常让她很恼火。这时,她的肚子里不时搅动,发出响亮的声音,她既难堪又难受。高考在即,正是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时候呀,可这些日子她只要一饿,书上的字像长了翅膀,蚊子一样在她眼前晃动,她只能是吃了饿,饿了吃,一边吃一边学习。没办法,她和大多数农村的孩子一样,只有这一条路,她只有在这一条路上走出去。她从很小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以她比其他的孩子都用功。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是班上前三名的学生。寒假期末考试她在班上考了第二名,比第一名少了六分。六分,有可能就是天壤之别,她必须把这六分拿下,争取考第一。她知道班上有不少人嫉妒她,她辫子比她们长,可是没有影响学习,好多女生怕耽误学习把辫子剪了,可她舍不得,她的辫子又粗又黑又长,已经过了屁股,扎了两根玻璃丝,走起路来在屁股上敲敲打打,很是喜庆。她有男孩子喜欢,好几个呢,可是,她只喜欢大发,人高马大,就是有点黑。她比她们都要白一些,穿同样的校服她也比她们好看。这都让她们嫉妒,可是,大妙才不在乎这些呢,她觉得最值得她们嫉妒的应该是她的成绩,没有好成绩,跳不出这块穷地方,再漂亮也没有用,自己村里有的是这样的小媳妇,刚结婚时漂漂亮亮的,没几年就傻老娘们一个,说话粗声大气,走路也没个样子,在一个小院里出出进进,一辈子只有那么大的天。她才不想那样呢。每天夜里两点,所有人都沉醉在甜美的梦中的时候,她都能准时醒来,拿着一个手电筒,看一个小时的书,这个时间她头脑清醒,记忆力惊人,这是她能够始终出类拔萃的绝密武器。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包括大发。想到大发,她忍不住心里一跳,回头看看,大发正在低着头看书,一绺头发挂在前额,挡住了他的眉毛。他的眉毛真粗呀,浓浓的,黑黑的,理直气壮地占据着他脸上最光洁的领地。他在用功呢,可惜他基础太差了,醒悟得太晚了,期末考试只考了十一名,但他有潜力,只要剩下的时间抓紧努力,考上一般性大学没问题。

大妙想起放假的时候,他们两个在学校后边的麦子地里,大妙一边走着一边看了大发一眼,说:“你的成绩这样,打算怎么办?”大妙相信自己的眼里有无限的力量,完全可以让大发知道后果。果然,大发说:“现在我选择大学的可能性不大了,但是,到大学可以考研究生,我是决不会让你把我拉下的。”大妙心里高兴着呢。她就是要他们两个一起跳出农门,光宗耀祖,干一番事业。大妙说:“那好,放假以后咱们谁也别理谁,你好好补课,咱们高考以后再说话,不然我急。”大妙想起那时候大发看着她的眼神,很无辜很委屈的样子,心里竟然暖洋洋地。当时自己这么决定是有点残酷,毕竟两个人是一个村的,近在咫尺却不让见面,真难为大发了。可是,大妙知道,这是让他们的感情开花结果的唯一出路,他们没有别的选择。

她又看看大发,大发在用功。她笑笑,目光就穿越了光明的岁月,看到了灿烂的人生和他们茁壮的爱情。她站起来,凳子吱呀一声,她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她那时侯并不知道,她和这个粗糙的凳子就要诀别了,她的腿离开这个凳子的瞬间,一切都已经改变了。

凳子一响,她立刻感到大发的目光贴在了自己身上,就故意对同桌说:“我回趟宿舍,老师来了你给说一声。”她说话的声音那么大,全班同学都听见了,其实,她就是想让大发一个人听,让他安心学习,她要让他和自己一起飞呀。

“要我陪你一起去吧!”李猛突然大声说。大家哄堂大笑。大妙看见大发涨红了脸想站起来,被她用眼神制止了。李猛这样对待她不是一天了,他曾经给她写过情书,可她根本看不上李猛,就拒绝了。李猛不死心,有一次竟然堵在她宿舍门口,逼着她答应他的请求。这件事宿舍的人都知道,都觉得李猛过分。后来,她把情书交给了老师,老师竟然在班会上把李猛作为杀鸡警猴的典型。李猛的名誉受到了严重打击,原来学习虽然在中游,但还是遵守纪律、自尊自爱的,这以后就成了班上最调皮捣蛋的一个。人们都觉得李猛的堕落是大妙的罪过,对李猛就有了一些同情。但是,大妙才不管这么多呢,她只想好好学习,在班上确保前三名的成绩,高考的时候确保上一个好学校,至于李猛是不是堕落,那是他自己的事。

李猛常常找她的碴,但她很少和他计较,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咱们不是一个层次的。”她看不起李猛,虽然是非农业户口,可是天天吊儿郎当,天生是飞不起来的鸡,将来也就是在夔川市靠老子混口饭吃,不会有什么出息,自己可是要高飞的呀,怎么能和他这种人浪费宝贵的时间。和往常一样,她器宇轩昂地离开了教室。

六月的阳光已经有些热情过度,让人感觉慵倦,也有些不耐烦。可她顾不了这些,回宿舍吃了一个馒头,一边吃一边从心里默念单词。她真是一分钟也舍不得浪费,回来的路上,她竟然在心里把数学公式又默读了一遍。都在她心里装着呢,她只要最后的冲刺,她已经看到了胜利的锦旗在她12年奋斗的终点扑啦啦飘荡。她是一只小兽呀,一只即将奔赴旷野的小兽,生机勃发,壮怀激烈,却又有几分忐忑不安。

一进教室,她有点愣怔,校长、教导主任和班主任都在,她还从来没见过这阵势,心哆嗦了一下。班主任看见她进来,目光是凶狠的,这让她吃了一惊。班主任从来对她都是另眼看待,对她的宠爱也是尽人皆知,即使自己中间出去一阵也不会批评自己。今天怎么了?她低下头,想赶快回到座位上,但是,她不知道,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的命运已经永远改变了,那个普普通通的座位,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班主任说:“你跟我们走一趟。”那语气就像电影里八路军说日本鬼子狗汉奸一样。她心里一激灵,感觉有一片乌云,在班主任的话里汹涌而来。她害怕了,腿有些抖,迈不开步。班主任显然已经看出了她的恐惧,但他丝毫没有心软,反而更加刻薄地说:“害怕啦?晚啦!现在害怕?早点你怎么不知道害怕?”说着,他自己鼻子一酸:“这个傻孩子,多好的一棵苗子呀,就这么糟蹋了!”眼泪止不住流下来,索性就呜呜地哭了。这个孩子,才刚19岁,花骨朵一样的年龄,学习成绩那么好,眼看是一棵好大学的苗子,自己教书十几年,这样的孩子没教过几个,这孩子多要强呀,多争气的孩子呀,不多言不多语,又朴素又勤奋,一辈子遇不到几个这样的学生。越是这样想,他的眼泪就越止不住,一路就抽抽噎噎地。校长和教导主任也不规劝,都铁青着脸,径直往校长办公室走。

大妙早就哭了。虽然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了。她开始还是嘤嘤地小声哭,越哭越清醒,越明白自己的处境,哭声就越来越悲痛,最后那哭声就像从胸腔里拔出来的一样,连根带血了。

到了校长办公室,大家都坐下,只有她自己站着哭,也没有人理她。校长点着了烟,拧着眉头吸了一大口,张开嘴,立刻浓烟滚滚。那烟一缕也没有飘散,打了旋儿被他深深地吸入肺腑,他不停翕动的鼻孔很快就像烟筒一样钻出两股白烟。烟飘散了,他才闷声说:“把许老师叫来。”班主任已经止住哭泣,立刻出去了。一会许老师就来了。许老师进来看了她一眼,那眼里的内容和班主任不一样,班主任是痛惜,她的眼神里全是蔑视。

校长低着头说:“许老师你和她谈谈,我们不方便,我们想办法通知她的家长。”

大妙一下子被击中了,通知家长?天大的事呀。她嚎啕大哭,呜呜噎噎地央求,“校长,别叫我家长,我自己扛,千万别叫我家长。”班主任也哭了,班主任一哭,大妙的绝望就更深了,哭声就更紧了。可是,校长什么也没说,就走出了办公室,教导主任和班主任也跟着往外走。大妙抓住了班主任的衣角,眼巴巴地瞅着班主任说:“老师,你留下,你留下,你别走,别走。”班主任哭着把她的手拧开,使劲摇摇头,也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许老师了。她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她不想在许老师面前哭,她知道许老师不同情自己,女人从来不同情女人。只是眼泪还是滚滚而下,咬破了嘴唇也止不住。

许老师厌恶地看着她,说:“你还有脸哭,你怀孕了你知道吗?”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妙常常要回忆这段时光。她认为那时天上打雷了,轰隆隆的雷声滚过,从她的头顶一直炸到脚心。可是别人都说没有,都说你晕过去了,大家把你赶快送到医院,医生说,孕妇已经五个多月了,不应该受到强刺激,还把他们批评了一顿。当然,大妙能和别人交流这些事情的时候,已经是多年以后了,她经历了很多,已经什么都能够承受了。

那天,她醒来以后,耳朵里都是哭声。她辨别出了母亲的哭声,那声音是嘶哑的,拖着凄厉的长腔。然后是一个男人的哭声,那声音有些嫩,像刀子划过手边的树叶,她听不出来。突然她听到“啪”地一声,那个男人的哭声骤然升高了,带着惊恐后的战栗,现在她知道是谁了。另外一个哭声伴着叫骂声,她知道是自己的父亲。那哭声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粗一声细,有时她怀疑听到了狼的嗥叫,她在电影里听到过,呼啸着穿过阴森的黑夜;有时又听着像一只受伤的猪叫,无力地哼哼着,东拱一头,西拱一头,在肮脏的地面上焦灼地徘徊;一会儿,父亲像一只暴怒的狮子,吼叫着,咒骂着,绝望地在嶙峋的山岩间奔突跳跃,紧接着就会有一阵厮打和混乱。她闭上眼睛,怀孕了,这消息撕毁了多少人的心呀。

父亲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她是家里的长女。父亲一辈子只会种地,他舍不得地上长一棵草,天天长到地里,把地伺候得熨熨贴贴,比别人的庄稼年年都长得顺溜。父亲念过私塾,年轻时出过远门,见过外边的世界,知道自己一辈子出不去啦,就盼着自己的孩子走出去。他侍弄着土地,可是,他是决不肯再让自己的儿女留在农村了。和外边的人比,农村人的日子不是日子呀,农村人一辈子都在熬呀。别人熬得没奔头,他有,他的大女儿从小就学习好,他早就看出来了,她是家里的希望。只要她出去,两个小的自然就会学姐姐的样子,想办法考出去。他活得有劲头就因为这个呀。他不是糊涂人,人没有奔头就没有活头,活到哪里不是死?人能脱了死吗?连诸葛亮都要死,毛主席都要死,别人谁能脱得了呢。

可是,有奔头就不愿意死,没奔头这穷日子多活一天少活一天有什么用。他起早贪黑长在地里,不是他爱干活,实在是有奔头的日子追着他、撵着他,他要多打几斤粮食,多攒几个钱,给几个孩子留着。他可不像他那些哥们兄弟,攒钱是为了给儿子娶媳妇盖房子,真是没见过世面呀。在这个蛤蟆尿就能淹了的小地方,盖房子有什么用,就是盖金房银屋一辈子也是这么大的天!他攒钱就是为了供孩子上学,上完中学,上大学,上完大学上博士。都说我不会做买卖,我做的买卖最大了,我今天给孩子花一块钱,他们将来能挣来一千块,能住洋楼,坐汽车,这才是一本万利呀。虽然我享受不到,可是,我的儿女们能享受到,当老人就该这样呀,把儿女们往高处托,往远处托,往好日子里托!

可是,这个混帐大发呀,他就一锤子把我给毁了,把我女儿毁了。

他噌地一下子蹿起来,大吼一声,“我踢死你个混蛋!”冲着大发又是一脚,大发蹴揪在墙根低下,抱着脑袋哭,也不躲闪,不挣扎,衣服上看不出哪是血哪是泪。他知道自己完啦,这辈子算完了,他说:“你们打死我吧,打死我吧,我求求你们打死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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