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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里旧痕(1 / 1)

 晨光透过礼部厅堂的雕花窗,落在铺着青毡的长案上。案上排满了砚台、宣纸与各色颜料,松烟墨的香气混着晨露的清润,倒压下了几分官场的肃穆。沈砚之抱着自己的画筒走进来时,厅中已聚了二十多位画师,或低声交谈,或凝神研墨,唯有角落里那抹灰衣——柳府的护卫,像块冷石般杵着,目光扫过每个人的动作。

柳承业坐在上首的紫檀椅上,身着藏青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手里捏着柄玉骨折扇,正与身旁的户部侍郎说笑。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沈砚之,笑意未变,指尖却在扇柄上轻轻顿了顿——昨日周明远提过这吴郡画师,可他总觉得那温软的眉眼间,藏着点说不出的熟悉。

“诸位不必拘谨,”柳承业抬手压了压声浪,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今日评鉴以‘金陵十二景’为题,诸位尽可挥毫,若有佳作,不仅能入府库收藏,更可随本官一同赴东宫献画。”

画师们闻言都露出喜色,唯有沈砚之垂眸,将画筒放在案上。他铺开宣纸时,指尖触到了袖中那半块双鱼佩——残片的焦痕硌着皮肤,像在提醒他此刻不是赏景作画,是在仇敌的眼皮底下,铺展十年的旧恨。

研墨时,他故意用了吴郡特有的“水研法”,清水滴入砚台,墨锭轻转,渐渐晕出浅淡的墨色,恰如江南晨雾里的水色。邻座的画师凑过来瞧:“沈先生这墨磨得妙啊,瞧着就像秦淮河的晨雾。”

沈砚之抬头笑了笑,没接话,提起笔却没画常见的“桃叶渡”“夫子庙”,反而落笔画了“朱雀渡”——那是十年前沈家祖宅所在的方向,如今渡口还在,只是沈家的青砖黛瓦,早被烧成了一片荒地。

笔尖在宣纸上游走,淡墨勾出江波,浓墨点出渡头的杨柳,连杨花飘落的弧度都透着江南的软。可没人注意,他在柳枝的阴影里,用极细的笔锋勾了半片飞檐——那是沈家祖宅正厅的歇山顶,檐角雕着的“沈”字纹,被他藏在柳枝的墨色里,不细看只当是树皮的纹路。

“沈先生画的是朱雀渡?”身后忽然传来声音,沈砚之握着笔的手没晃,回头见是周明远,便笑着点头:“在下初到金陵,昨日在朱雀渡待了半响,觉得那晨雾里的渡头,最有金陵的味道。”

周明远俯身细看,目光扫过柳枝下的飞檐,眉头微蹙——这飞檐的形制,倒像极了当年沈家祖宅的样式。他刚要开口,就听见上首传来柳承业的声音:“周主事,过来瞧瞧李画师的‘玄武湖’,这笔法倒是有几分前朝画风。”

周明远应声走去,临走前又看了眼沈砚之的画,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沈砚之垂下眼,笔尖蘸了点赭石,在飞檐下添了道极淡的红——那是十年前溅在檐角的血,如今藏在画里,成了无人察觉的旧痕。

作画过半时,厅外忽然走进个穿青布衫的伙计,手里提着食盒,说是周府送来的点心。伙计低着头穿过长案,经过沈砚之身边时,袖中掉出个纸团,恰好落在他的脚边。沈砚之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勾过纸团,塞进靴底——是老忠仆沈忠的消息。

待伙计离开,沈砚之借着研墨的动作,悄悄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小字:“柳府后园有暗室,藏旧物。玉佩另一半,或在其内。”

他的心猛地一沉——沈忠隐在金陵画材铺当伙计,能探到柳府后园的消息,定是冒了风险。而柳承业把双鱼佩的另一半藏在暗室,显然不是简单的“旧物”,而是怕人发现的罪证。

“沈先生这画,倒有几分故人风骨。”忽然,柳承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砚之猛地回头,见柳承业正站在他的画前,目光落在那半片飞檐上,眼神冷得像冰。

“大人谬赞,”沈砚之起身拱手,指尖却悄悄攥紧了笔杆,“不过是依景而画,谈不上风骨。”

柳承业没说话,抬手拂过画纸上的飞檐,指尖几乎要触到那道淡红:“这飞檐的形制,倒像十年前……沈家祖宅的样式。沈先生去过沈家旧地?”

沈砚之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依旧温和:“在下只是听吴郡的老画师提过,说前朝沈家善造园林,飞檐独具特色,便试着画了几分,没想到竟让大人看出端倪。”

柳承业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足足三息,忽然笑了:“原来如此。沈家当年倒是风雅,可惜……犯了国法,落得那般下场。”他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家的闲事,可沈砚之却看见,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就在这时,柳彦从厅外跑进来,手里举着个锦盒:“父亲,您看我寻到了什么!”他跑到柳承业身边,打开锦盒——里面竟放着一幅旧画,画的正是沈家祖宅的“听雨轩”,落款是“沈仲文”,那是沈砚之父亲的名字。

沈砚之的目光落在旧画上,指尖的笔杆几乎要被捏断。他看见画的右下角,有块淡墨晕开的痕迹——那是当年他不小心打翻墨砚,父亲笑着用清水晕开的,说“留个念想”。

柳承业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厉声喝道:“谁让你动我书房的东西!”

柳彦被吓了一跳,委屈道:“我就是想看看父亲的旧画,这画……”

“住口!”柳承业打断他,又转向沈砚之,强压着怒意笑道,“小儿无知,拿了幅无用旧画,让沈先生见笑了。”

沈砚之躬身道:“无妨。只是这画的笔触温润,想来是位心境通透的画师所作,可惜……”他故意顿了顿,“可惜落款的沈先生,竟落得那般结局。”

柳承业的眼神更冷了,却没再追问,转身拂袖而去。沈砚之望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柳彦手里的旧画,忽然觉得,那画纸上的“听雨轩”,正滴着十年未干的血。

评鉴结束时,周明远走到沈砚之身边,低声道:“柳大人方才吩咐,说沈先生的‘朱雀渡’画得好,明日请你到柳府一叙,想让你再画幅‘柳府春景’。”

沈砚之心里一喜——柳承业主动邀他入府,正好能探探那间暗室。他拱手应下,目光却穿过厅堂的窗,望向柳府的方向。

窗外的晨光正好,可他知道,柳府的春景里,藏着比十年火场更冷的黑暗。而他,要带着画笔下的旧痕,一步步走进那黑暗里,把属于沈家的一切,都拿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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