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好像更糟糕了。
如果程白只是像她最初想的那样,是一时兴起或者征服欲作祟,那她把话说明白,他大概觉得无趣也就放弃了。
可现在,他说他是认真的。
这就意味着,她之前那些生硬的拒绝,并没有让他知难而退,反而让他更较真了。
她不能再含糊其辞了。
姜畔轻轻吸了口气,带着她下定的决心。
她转过头,正视着程白,目光比刚才更加坚定。
“程白,”她说,“不是给不给你机会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非常缓慢,也非常认真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跟你、跟你们,可能不太一样。”
她带上了一种程白从未听过的,与她年龄不符的涩然。
程白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了,意识到她可能要说的,是远比“不喜欢”更复杂的东西。
阳光温暖,河水潺潺,烤肉的香气隐隐飘来。
少年少女坐在春日的河岸边。
一个准备剖开过往,一个凝神准备倾听。
姜畔看着程白年轻而真诚的脸,还没有被生活磨砺出的复杂和疲惫。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活在几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而她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横亘在这两个世界之间的,那条她好不容易才爬过来的鸿沟。
姜畔深呼吸,开始自白。
“上个学期,有警察来教室找我。班主任说是了解情况。其实不是。是我为了二十块钱,为了想吃一顿饱饭,给街上认识的一个小混混,从超市里偷了一条烟。老板发现少了东西,查了监控,报警了。那天我一直在派出所里待到了晚上,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帮我还了钱,也许我就是偷窃的少年犯了。”
程白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只剩愕然。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姜畔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刘小慧欺负林子琪那件事。我管了,但其实不是因为我觉得她可怜或者我想伸张正义。是因为当时,我误会了……误会了一个好心人的意思。我以为他希望我那样做,我才去做的。如果没那个误会,我大概率会像其他人一样,看着,然后走开。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有勇气,或者多善良。”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让自己有余力去触碰最不愿示人的部分。
程白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我从小跟姥姥住,没有爸爸妈妈。后来姥姥心脏坏了,需要很多钱治病,我没用,挣不到。一个亲戚把我送到了孤儿院。我在那里待了两年,养出了一个浑身是刺,恶劣之际的性格。”
“后来,有一对夫妻领养了我。我以为会有好日子过了。但他们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给我饭吃,冬天也不给我厚衣服穿。我饿得受不了,冷得受不了。后来,我偷了家里的钱,想给姥姥买药,结果被发现了。他们差点把我打死。”
河对岸传来几声鸟鸣,反衬出此地的死寂。
程白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他看着姜畔,无法置信。
“再后来,我把他们告了。他们上个月才被判下来,因为故意伤害罪坐了牢。我打了一个寒假的石膏。”
姜畔终于说到了主题。
“所以,程白,我跟你,跟林子琪,跟这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我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我心里也有很多不好的念头,没那么光明正大,甚至有点卑劣。”
“比如,我看见你的时候,有时候会觉得嫉妒。你活得那么轻松,那么理所当然。你的喜欢,也让我无所适从。它太理直气壮了,太无所顾忌了。让我觉得你天生就有这种优越感,可以随意喜欢一个人,而不用考虑后果。这让我想骂人,想逃。”
她的声音里只剩下疲惫的坦诚。
“说到底是自卑吧。所以,我真的不想,也不敢,和你有任何超出同学的关系。我应付不来,也承受不起。”
她说完,叹了口气。
她没等程白消化完这些信息,也没期待他能说出什么。
在她看来,话说至此,一切都已经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