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在扶风郡扎营的叶辞晦孤身坐在屋顶上，夜里冷风盛，他晃着腿在屋檐喝酒。一番狂欢之后兵士们三三两两回去歇息，他喝得还算尽兴，只是此刻十分想同李槐清痛饮。

他朝着世外坡方向举杯，敬他最好的同窗和对手一杯。明天新任的扶风郡守将来接任，而叶辞晦自是回到凛风堡那个天寒地冻的鬼地方去了，他猜李槐清不出几日也要回去镇守武王城。

以后二人各自一方为霸，恐怕明里暗面少不了交锋，可到万万不得己之时他到底能不能痛下杀手？还是像今日一般心软让李槐清离开，一次的借口易得，多次便会引人猜忌。

李槐清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身份。自己尚未想好该如何解释这个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加入恶人谷。好在两人各任高位，正面交锋的机会又少了许多，李槐清是个领兵打仗的人，而自己更乐于做个军师躲在后头出馊主意。

他回房打算小憩一会儿，却左右找不到茶叶了，倒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想到过几日就要回昆仑得有些时日喝不上茶，战事刚毕有不少空闲日子，决定先去长安城一趟多买两份备用。

长安城的茶虽然不比扬州，但有总比没有的好。

然而他离开的方式也是照旧，留信开溜。

长安城春日阳光正好，草长莺飞，叶辞晦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反倒打起哈欠，好在各地茶叶商在长安城多有分店，但他最爱喝的还是山庄里自家产的西湖龙井。

他听茶庄老板说今年的天气绝佳，新茶质量也是顶尖，不过叶辞晦现在也没得挑，同老板要了三罐，付了钱刚转身，又想到什么似的又问老板买了一罐，想来是要改日寄给李槐清尝尝，他才是个品茶的行家。

刚转身，却迎面而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面色冷淡，两人正面相遇，叶辞晦差点没拿稳他的茶叶，对方似乎也很惊讶地挑了挑眉毛，叶辞晦愣在原地半天，反倒是那人先打了照面。

“叶兄，可真是许久未见了。”那人说道。

“……槐清，可真是巧啊。”叶辞晦抱稳了他的宝贝茶叶，朝着李槐清笑了笑。

下一刻二人便坐在了长安城门口的茶馆里，李槐清为了避嫌特意重金包了二楼的雅座，店小二看有贵客登门，忙着把月鸿仙泉泡的蒙顶石花给贵客送上楼。

“怎么不喝刚上的新茶？”叶辞晦分了一罐茶叶给李槐清，说道。

“友人自会带给在下慢品，何须急这一时呢？”李槐清收茶叶收得理直气壮，还不忘开了茶罐闻了一番，“今年新茶气味清新，想来味道也不会太差。”

“你不是说忙着战事，怎么今日里有空出现在长安城里了？”叶辞晦看着楼下吃茶的人络绎不绝，心不在焉地问道。

“在马嵬驿遇到个跟你有点相像的人，突然就想到临时出门，没带茶叶了。”李槐清说。

叶辞晦心里头咯噔一声，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还好李槐清看不到他面朝窗外的脸，“怎么可能呢，我还不是依旧在这。”

“我知道，可在他身上我看到了你的影子。”李槐清竟然细细打量起了叶辞晦的身形，“别说，还真当有几分相似。”

叶辞晦被看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说道：“别瞎猜测。好久没一块儿坐下聊聊了，别总是说你大指挥的事情了。”

“也是，我这次来只待一两日，要不你同我回武王城坐坐？那地方虽然偏僻，不过清静得很。”

叶辞晦刚喝进的一口热茶差些全数喷在李槐清身上，“什么？”他不可置信地又问了一遍。

“有何不妥？”李槐清也很惊讶。

叶辞晦心想这哪里都不妥吧……武王城乃浩气盟重要之地，哪能他一个不相干人士随意来去，更何况……他还是明面上的凛风堡主。

“左右都不妥吧……”叶辞晦为难。

“城主邀好友一聚又有何不妥？不过我也并没有强迫叶兄的意思。”李槐清如实告知，却觉得叶辞晦怎么有些固执，“我知晓你不爱管阵营之事，所以我也是以个人名义相邀罢了。”

话已经摆在这，叶辞晦再推脱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只好说道：“那我也不负槐清美意了，不过需我处理完手头的杂活再启程。”

李槐清听了自然欣喜万分，话匣子一开便同叶辞晦聊了许多无关风月之事。后者心事重重，回话显得敷衍起来。

茶喝了半盏，有人叩门而入，来人衣服滚着蓝色祥云纹路，说有要事相告李槐清，他出了门不过一会儿便皱着眉头回座，“叶兄，刚军情探子来报要事，恐怕我即刻得离开，实在是遗憾。”

叶辞晦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更有一丝解脱的意味，只说公务要紧不可耽搁。

李槐清栉风沐雨而来，而今不过半日又要奔波而去。李辞晦担心如此劳累对身心都是有害无益，可他现在恐怕最担心的还是自己。好在他争取了几日时间，还能派人快马送急函回去告假，否则莫雨一定派兵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

想自己凛风堡的座椅还没坐上几日，竟然要去武王城做客，他已经感到自己芒背在刺，他想李槐清这般正经的性格怕是浩气盟里都对他尊敬有加，没什么可谈心的人，才邀他一去作伴。但又想李槐清有几分推荐的意味，顿时有些头疼。

两日后，叶辞晦给莫雨去了一封信交代缘由，又把兵力安排和假想防守图也一并带去，防止在他离开的几日里浩气盟猛然发动进攻，一来免得自家兵力受损，二来也不会暴露他不在凛风堡的事实。

叶辞晦把恶人谷腰牌塞在马鞍底下的暗袋里，免得进武王城时搜身被发觉，不过他是李槐清的座上客，也不会有人来搜身罢。然世事无绝对，叶辞晦依旧显得谨慎万分。

叶辞晦骑的还是当年和李槐清一同相来的麟驹，漆黑发亮。而李槐清则选了一匹绝尘。

倒是十分合他俩的处境。黑白两道，总是有着亘古的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