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君实说到这,眼神中又带上了几分锐利,他的眼睛又一次落在施洄身上:“你说得对,我们花了这么多年企图粉饰太平,但实际上,我们自始至终都被紧紧地按在那儿。”
“想要自保哪里有那么容易?有的时候,一退再退,从来都不会换来海阔天空,只是在自减退路罢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宋澈自幼便比我聪敏,我都能意识到不对劲,他自然也不必多说,恐怕,这一点,他其实比我们想象得还要看得都要清楚。”
“我们只是不愿意也没有办法真的闹到鱼死网破那一步,于是就暂且拿了个罩子,把这一切全部罩起来。”
“而你,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敢把堂堂太子殿下,辛辛苦苦维持的罩子直接打破的人。”
杜君实的语气里,带了些玩笑的意味。
施洄若有所思地听着,手指轻轻摩挲着手炉上的花纹。
“所以...他其实是答应了?”她问得有些迟疑。
她发现自己实在是受够了跟这些皇室贵胄打交道。
这帮子人哪里都好,脑子聪明,权势滔天,长得也人模狗样,打起交道来省心也省力。
可就是有一个臭毛病——他们太习惯于什么结论也不下,什么态度都不做实,说话也总是留着三分余地,七分玄机,什么都要靠旁人自己去领会那言外之意。
真的烦人的紧。
可施洄也知道,这些是不可避免的,虚伪才是权势最常见的表达方式,甚至上一世,她也将这一套处事方式奉为圭臬。
只是,在作为魂魄,无所顾忌地那几年里,她似乎对这种太极手法有些陌生了,还需要重新适应。
适应需要虚伪的自己。
适应虚伪的杜君实。
她看到杜君实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并没有否认她的说法:“其实,按照我对宋澈兄的了解,他肯在最后松口,并且挑明了把我放进去,实际上也就是变相认可你了。”
“若是他铁了心要拒绝你,就算你这样大张旗鼓地把先生的车停在府外,哪怕你好话坏话都说尽,今日这云龙府的大门肯定也是没办法让你体面地走出去的。”
“作为太子殿下,宋澈可没那么好说话。”
看到施洄神色稍定,杜君实便接着讲:“近些年来,京城各方势力的涌动变得越来越奇怪,按理来说,太子已公开宣称避世,二皇子已然独大,纵然圣上态度暧昧,但大局已定,并不应该出现这样暗流汹涌的局面。”
“就像你之前所说的那样,现如今,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很小,而宋尘怎么看都应当是最稳当、最毫无争议的人选。”
“可是事情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杜君实的声音压低了一些。
“局面正在变得越来越复杂,一定有些我们在明面上看不到的手,正在暗中搅动风云。”
“这种复杂是多面的,甚至是十分隐秘的,我们这几年从未停止过探查,可由于没办法大张旗鼓地彻底查个清楚,只好接连碰壁,一直查得很头痛。”杜君实说到这儿,皱了皱眉。
他在提醒施洄,这里面的水,比他们想象得还要深。
因此,听他这样讲,施洄了然地点了点头,心底却没有什么意外的情绪。
复杂才对嘛,不然宋尘所潜心布置的那些,岂不是白费了功夫?
京中已经安分太久了,大家都过了太久的安分日子了,他们早就察觉不出来那些破绽百出的小把戏了。
又或者说,哪怕是察觉出了不妥,也不会真的有人把这些放在眼里了。
但也正常。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越朝已安定了百年的江山,竟会在这时,发生血夺皇位之事。
谁能想到,这样大的一盘棋上,竟然真的会出现那么多疯子?
想到这儿,施洄又不得不庆幸自己还能带着上一世的记忆,作出新的选择。
上一世,她无数被蒙在鼓里的棋子中,最最不起眼的一个,直到死前才得以窥见真相的一角。
而这一次,她站在了迷雾之外,却仍然在棋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