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洄现在要做的,就是要找到一个切口,让宋澈明白,他妄想以“自缴兵刃”换取全身而退的想法,实在是太过天真。
而他与他们交易所换来的,绝不会是他梦寐以求的安宁,而是被赶尽杀绝的下场。
他是太子,是储君,他身上凝聚着无数人的希冀。
同样的,也凝聚着无数的恐惧。
他若选择退出,所能走的唯一一条路,便是血肉模糊、尸骨无存的路。
他当然可以退出,但是他必然只会是血肉模糊地退出。
天下的权柄之下,素来是滔天血色铺成的路。
宋澈妄想的安定的递交,只会是一厢情愿。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理所应当地高枕无忧,不是每个人都是光风霁月的君子。
在争夺权力的路上,每个人都是头破血流,每个人都会倾尽一切,极力争取最稳妥的一切利益的。
更何况,宋澈身在京城,他的那些动作,恐怕早已落在无数双暗藏杀机的眼中。
没有人会轻易相信,这位太子殿下,真的会心甘情愿地拱手将一切奉还了
这些显而易见的道理,以宋澈的聪慧,岂会不知?
他一定知晓,施洄甚至可以断定,他不仅想到了,甚至还做了一定的防备,只不过...出了某些差池。
施洄想起上一世。
当时他们被逼入绝境之中,施洄保下杜君实已是费劲心思,本想从长计议。
却没想到,杜君实极快地便与镇北军旧部取得联系,并以雷霆之势重建了军伍之序,直捣京城。
在与宋尘形成对峙之势之后,他们并没有北退,回到镇北侯的旧地,而是转路去到了江南。
那时,施洄的魂魄之力已经有微弱之势,只能每日跟在杜君实身边——她还没做好魂飞魄散的准备。
于是她也跟着,去到了年少时,宋澈无数次提到的江南。
江南好,风都比京城柔和很多,施洄的魂魄都更喜欢这里。
没让施洄琢磨杜君实为何这样大费周章地绕道江南太久,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她见到了那个,早就应该被处以极刑而死的,宋澈的母舅——李东序。
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左相、越朝第一世家的家主,并没有被一纸圣旨夺去性命,反而逃出生天,隐姓埋名,潜居于青阳李氏故土。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个答案,或许施洄永远都不可能知晓了。
施洄飘在杜君实的身边,正大光明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在史书上已经“死亡”的人,莫名觉得有些慨然。
李东序虽已至暮年,但仍旧精神矍铄,眉眼和宋澈有几分相似。
他穿着体面,常年戴着面具示人,经营着黎州府一家小小的当铺。
但从他与杜君实的只言片语中,施洄多少能隐约捕捉到当年那场“暗渡陈仓”的背后,那触目惊心的真相。
而这其中,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太子竟真的趟了这趟浑水。
可是,若他真的有能力运筹帷幄至此,做到这样的通天手眼,救下被皇上赐死的母舅,为何最终却没有办法从宋尘手下救下自己呢?
难道逃过宋尘,比逃过当年嘉宁帝的圣裁还要难吗?
还是说,在面对宋尘的时,宋澈竟真的毫无准备?
不可能,以宋澈的敏锐度,他断然不可能毫无察觉。
杜君实的雷霆行动、李东序在江南暗中的活跃——这一切都证明了,宋澈起码在很早以前,在宋尘还未察觉到的地方,就为身边的人布下了应有的退路。
那,又是哪里出了岔子呢?
施洄百思不得其解,她一边推演可能的处境,一边跟着他们一起,试图找出当年,那位只留下一句“退居江南”音讯的帝师。
只可惜,最终只能无功而返。
随后,她跟着他们一起,为宋澈立了一块碑,在他生前幻想过与人畅饮的惠山樱花林中。
风过林梢,花瓣簌簌而下,杜君实和李东序为他祭了酒。
她向宋澈讨了最后一杯酒,坐在他的新碑前,听着李东序长叹一声:“澈儿啊,就是太心软。”
“他以为,人人都有苦楚,他错了。”
“他自小聪慧,不缺心计,但却太像他的母亲,总是将自己的命运,放在对他人期待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