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洄转过头来,再一次看向了宋澈。
她清楚地看到宋澈眼底那一闪而过的触动,决定给他的摇摆再添上一把火:“昭明哥,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断的人。”
“所以,我每一次的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
“我选您,不是因为我明知您的心意却故意想与您作对,恰恰相反,我自始至终都站在您这边。”
施洄的声音不大,她已经有些累了
“个中缘由、回转与纠结,我毫无保留,皆已全数告知于您,我相信您自己心中,也有所考量了。”
她沉吟了片刻,语气轻缓:“昨日,我去见了先生和大司命。”
宋澈闻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大司命?杜君实那小子昨天带着你一起去的?”
虽然对于宋澈将话题突然岔到杜君实身上的行为有些疑惑,但施洄还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宋澈看出了她的不解,但也没有过多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那道放在她身上的审视的目光似乎更深了几分:“没什么,我只是惊讶于这小子被你说服的速度。”
“也不是……”施洄一愣,下意识地替杜君实反驳,“季重他只是……”
话一出口,她自己先顿住了,心下暗叫不妥。
果不其然,宋澈的眉梢几不可察地一挑,那审视的目光中瞬间多了几分探究与玩味。
“季重?”
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施存中,你同季重,到底是何时这般熟稔了?”
施洄的心猛地一沉。
她忘了,这一世的她与杜君实之间,尚且没有阴阳两隔之时无需顾忌的亲昵,仍旧隔着厚厚的礼数与疏离。
现在这个节点,他们二人之间远比不上她与宋澈之间熟悉,称呼杜君实的表字,实属僭越。
而她这般自然地、下意识地唤他表字,完全是上一世死后,跟在杜君实身边叫惯了。
施洄总觉得他这表字像是有魔力一般,明明她已经是一缕孤魂,但是每一次叫“季重”,那人似乎都会有些反应,这些没办法只用巧合来解释的时刻,施洄就放任了,反正她不知何时就会魂飞魄散,就当这两个字是她最后的咒语好了。
至于怎么想起来称呼他的表字,还得追溯到杜君实有一次在信中无意提到的:“自昭明兄走后,再无人唤我季重。”
这字句中的落寞灼得施洄有些触动,当时她还乐观地以为,待到时局安定之时,或许两人之间的信任已然坚固,到时,她或许有资格叫他季重。
没想到直到最后,她也没亲眼看到杜君实被她这样“大逆不道”地称呼表字的反应。
让自己未来的主子发现自己竟暗中勾结他身边的亲信,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意识到自己这个微小的疏忽,可能又给自己和杜君实惹了点麻烦,施洄有些懊恼地皱了皱眉。
无奈,她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宋澈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打量的眼神,生硬地将话题重新转回“正事”上:“总之,季重兄、先生和大司命都已然知晓了这个选择。”
“他们更了解您,他们的那些考量,比起出自自身的角度,更多可能是站在您的角度,站在这天下的角度。于是我今日,带着他们的考量与期盼来到了这儿,顺利见到了您。”
“您也给了我这个机会,能够让我来将我们的考量尽数告知于您。”
“这难道不恰恰证明了,您,就是眼下带着帝师令的我最好的选择,也是这天下最好的,唯一的主。”
说完,施洄深刻意识到自己今日这几次三番发表的大逆不道的言论已经将她自己彻底逼上了绝路,决定为这未知的效用再添上一把火。
于是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刚软化一些的语气又带上了几分强硬:“不管怎样,我今日一来,您的安宁日子注定是过不下去了,就连这表面上的平静都会难以维持。”
“就算今日,我被您赶出了府门;就算您昭告天下,自己已经拒绝了帝师令,您也再不可能如从前一般置身事外了。”
“况且,我们都很清楚”她迎着宋澈的目光,一字一顿,“您从来,就不曾置身事外。”
说罢,施洄便不再看宋澈的反应。她沉默地垂下眼,看着桌上那一盏小小的茶杯,盯着在茶水中浮浮沉沉的茶渣。
她微不可察地轻轻皱了皱眉。
这是宋澈一贯饮茶的习惯——他一直喜欢不那么清澈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