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秦欢在雁门关的第五年。
燕霆的性子和秦川实际上并不相像,但是架不住思念如潮,秦欢认定了,秦川若是活到燕霆这个岁数,一定也是这样的。
比如,明明已经被撩动到呼吸错乱,胸口起伏气息促促绵绵,偏偏压抑着不愿主动吻她。
内敛如秦欢也忍不住了,她在男人脸上啃了一口,出声提醒:“燕将军,我十九了!”
换来的是燕霆珍重又怜惜的吻,男人连吻都是厚重而沉寂的,他的手指粗粝却纤长灵活,指节分明,被盔甲伴着金属碰撞的声音落地,秦欢穿的是秦风的衣甲,按理说军中服制整肃威严,生不出半分旖旎,只是她半张俏丽的脸从高耸的领口探出来,散落的青丝混着洁白的毛茸茸的翎羽,很难不让人联想到温驯又美丽的雪原兔。
燕霆一定要得了准许,才会虔诚又珍重地亲吻她。营帐里温暖如春,只能听到柴火燃烧毕剥作响,
秦欢浪漫过敏,很多燕霆精心营造出来的旖旎动作她都一一避过或者没什么反应,燕霆咬着她的耳垂念叨:“乖孩子。”
秦欢咬了下唇摇着头,道:“我不是孩子……燕将军莫把我当孩子。”
燕霆生出几分无奈,半哄半问:“那叫你欢欢好不好?”
秦欢的眼神里又是那种迷茫的懵懂,趴在他怀里应下。
这不怪秦欢,秦川从来都不许她倚着自己年纪小撒娇卖可怜,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她受到的教育从来都是弱肉强食,燕霆喊她乖宝宝好孩子她只觉得尴尬,像是雪原上自认为强悍的猎手被施舍了别人不要的剩肉那么难受。
营帐内温暖如春,也旖旎如春。
燕霆在战场以外的性子是温和的,他柔声细语,对秦欢纵着宠着,握着她的手在映雪湖边攒出雪球,或是在雪地上写写画画,秦欢收回冻得通红的指尖,说:“画好了,这是我,这是你。”
雪地上一小块画着一只小狼,头上还有细细的翎羽,一旁是一只圆嘟嘟的小狗,脑袋上的翎羽又粗又多,看起来柔柔顺顺的。
燕霆笑了:“欢欢是小狼,我怎么是狗?”
秦欢偏着脑袋想了想,道:“狼咬人,狗不咬人,燕将军不咬人。”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燕霆对她太好太柔软,才给了她一种错觉。在军务上,燕霆的位置太高,上位者比之捉襟见肘提着脑袋过活的军士少了些许应激和窘迫。但真的博杀起来……
都是——一样的。
雁门关流传着一句话:“真正的大英雄都埋在雪里了。”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是三分挣扎七分运气,是死是活全凭天命,秦欢换防的时候见过燕霆的样子,嘴唇冻得乌青,玄甲覆了薄薄的霜雪,他把陌刀往雪里一掷,抬手去揉举盾太久而酸胀的肩膀,细雪簌簌从他发间落下来,整个人好像又被封冻了一层。
真正让她意识到燕霆不是一只雪橇犬,是在她送信的路上,遇到一小队巡逻的斥候,她经验太少,一个呼哨想要唤来里飞沙上马,马匹却惊动了更多狼牙军,他们团团围过来,像狼群围猎一般。有时就是最简单的阵型能带来最原始的压迫,她抖得厉害,不知所措。
弩机射出利箭,却招招往她腿上招呼——这是想活捉。她挥落几支,身后的马儿却受了惊,喷着响鼻节节后退,秦欢试图转过身去护住马腿,自己腿上立马被扎了个对穿,她跪倒在地上,单手扶着长枪,心里想的却是杀几个才不亏。
玄甲军来得快也来得巧,燕霆的陌刀劈开狼牙的脑袋都不带眨一下眼睛,混乱之中秦欢觉得自己被人挟着往后拉,一脚被踩在雪地里,刀刃指着后颈。
燕霆的队伍停下了。
秦欢没办法抬头,她不想成为敌人拿捏燕霆的人质,她应当马上就自我了断,可是燕霆连谈判都没有,她只觉得自己身后一轻,那个人,或者说,那半个人向后倒去,燕霆的盾生生削去了他腰以上的身子,一截苍白脆弱的脊骨连着一点可怜的皮肉,摇摇晃晃,扎进雪里。
秦欢被喷出的血浇了个透,玄甲军连忙上前把她拉回来,她的发梢还挂着溅出来的碎肉。
苍云的女兵打了热水给她擦洗,腿上的伤还好未伤到骨头,人人都惊叹燕将军那飞掷出去的一盾,秦欢在天策从未见过如此原始却又如此震慑人心的力量。
她挣扎着要下床去见燕霆,燕霆的营帐人来人往,这一队斥候出现得蹊跷,烽火台上已经燃起了狼烟,估计不到日落消息传回去,又是一场鏖战。
秦欢伤了腿不能上战场,但还是闲不住跑进桃花村帮忙搬木材送伤药,跑得急了一头撞进一个万花弟子怀里,对方一见是她,脸色瞬间阴沉:“带着伤这么乱跑,你这双腿要还是不要?”
是万花的若云载,他因着姐姐一出话本子全家遭了暗算,一场大火被烧了宅子,全家上下二十七口只活了他们姐弟,若云载随了师门在军中,平日救治伤员,得空了也在太原出诊。上次受伤,便是他徒手绞了插在秦欢腿上的铁箭。半剖半拔把那一截带着倒刺的簇头拉出来就花了三四个时辰,那痛感让秦欢现在见到他都觉得身上要冒冷汗。
他身后是位红衣银甲的女将,正是秦欢的师姐,天策的尉迟家姐姐,她眼伤复发,半边脸蒙了纱布裹了好几层,硬是有几分剽匪霸王的风采。
尉迟英见了她,难掩喜色,飞扑上来就将秦欢抱了个满怀。
若云载凉凉地来了一句:“加起来凑不出一个囫囵的人样来,还不安生养着。”
这话虽毒,但是尉迟英早已见怪不怪,洛阳一别,两人算来有五年不曾相见,秦欢在府中从来都黏着尉迟英,两人形影不离。如今一见,更是有说不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