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立刻从祭场蜂拥进后门,几个娃子找来木梯,登上墙头,一盆盆,一桶桶水递到墙上,墙上下起阵雨。
哪曾想,风打了一个旋,一股火舌跃过围墙,舔着博洛阿纳的小院,小院熊熊燃烧起来。
“阿纳,阿纳——”阿枝哭喊,想冲进小院,可整道小院变成一个火场,无法靠近,两个丫鬟只得死命拽着她。
端着水的娃子丫头,转头把手中的水泼向小院,可根本无济于事。火苗张牙舞爪地狂奔,刚涌进来的人群,惊慌失措却不失时机地跑到还没烧着的房间,抢点值钱的东西,狼狈逃窜。
看势头不妙,管家和两个丫鬟拽着阿枝,逃到洛尼白半腰,扶她坐在草地上,注视着山下直冲云霄的火光,默默地流着泪。阿枝的四个亲生女儿,带着女婿和孩子,匆忙跟到母亲身边,含着眼泪安慰母亲。
“阿纳,阿纳,阿纳——”阿枝心里只装着她那不争气的儿子,小院烧了,儿子肯定难逃厄运。她嘶声力竭地哭喊,昏厥了好几次。
熊熊篝火烧了七天七夜,博洛耐茨家的庄园,以及东西两层的练兵场、粮仓都成了灰烬,只剩下孤零零的石围墙当风而立。
看到博洛耐茨家彻底完蛋,丫头娃子们瞅准机会,趁乱抢点东西逃走了;博洛耐茨的小老婆和庶出的女儿,也趁乱抢东西逃跑;六个毕摩收起经书,趁乱溜走。曾经妻妾成群、奴仆满院的博洛耐茨家,现在楼去人空;曾经富丽堂皇的庄园,毁于一旦;曾经的万贯家财,成了过眼云烟。
日升日落,星隐星现,大火烧了七天七夜,丫鬟和管家守了阿枝七天七夜,四个亲生女儿安慰了七天七夜,可阿枝却痴痴地、傻傻的坐在山半腰,不言不语。她的四个女婿,每天骑着马轮流从家里给她送饭来,可她粒米难咽。几个女儿商量好,轮流接母亲去婆家住,可阿枝打死不肯离开。
“阿纳,阿纳——”火势刚熄灭,阿枝强撑着,从山上找来一棵长木棍,跌跌撞撞地跑到变成废墟的小院,边哭边刨着冒着热气的灰烬。
“少爷,少爷——”管家和两个丫头,也拿着木棍帮着刨。
“弟……弟,弟弟——”博洛阿纳的四个姐姐,站在小院废墟旁抖声抖气地喊。
“夫人,你放心!看来少爷跑出去了。”刨遍小院所以的灰烬,找完每一个角落,管家的脸上现出七天来的一丝笑意。
“谢天谢地,人肯定没有被烧死!可他们能到哪里去呢?”阿枝的心宽了些许,闭着眼睛,右手摁住胸口呢哝。
“一定是跟着少夫人逃回去了。”管家笃定地说。
“你赶快骑着大女婿的马,去阿果家看看,好让我放心。”阿枝一抬头,正好见到大女婿送饭过来,急忙下令。
管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骑上马奔驰而去。
快马刚走,阿枝就蜷缩在被火烟熏黑的庄园石墙下,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盼黄了心情,望绿了眼睛,第二天早晨,管家总算回来了。
“找到了么?”来不及管家下马,阿枝就用期盼的眼神审视着他,着急地问。
“没……没有,少奶奶说没见着。”管家像放了错误一般,低声嘟哝。
“咋个会没见着?”
“唉,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知道我找她,少奶奶站在大门口数落了我们家的许多不是,然后让她娘家的娃子把我撵出来,连水都不给喝一口。我又累又饿,只好到附近人家讨了点东西吃,连夜赶回来。”
“阿纳,你在哪儿啊?”阿枝听到没有儿子的下落,后面的话都没听进去,怆然地呼喊。
“还是先把老爷的尸骸找来,入土为安吧!”管家见四个女婿也先后骑着马到来,提议道。
管家到附近人家要来一块木板,做了个简易木箱,带着四个女婿,到被烧得一片狼藉的灵堂里,拾起没被火烧化的博洛耐茨的几根骨头,撮点骨头旁的灰,装在木箱里,草草安葬。丧葬风俗中最重要的一环是毕摩指路,念《指路经》。彝族人认为,如果不指路,灵魂就无法到达祖界,只能成为孤魂野鬼。要是没有指路,之前隆重的仪式就白搞了。但经历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实在没有心情再找毕摩为博洛耐茨指路。
博洛耐茨的后事料理完了,家也彻底完了,阿枝的心还没操完。她让女婿帮她在庄园废墟旁盖一个简易房,卖田地熬着日子,专心等待儿子回来。她相信,儿子一定会回来的。白天,她让管家和两个丫鬟陪着,到处打听儿子的消息;晚上,整夜整夜祈祷,希望儿子能平安回来。
开头几个月,他们常听到阿纳在山野里赤身裸体的疯跑疯说的消息,每次他们都兴奋得急匆匆跑去找,可天茫茫,地茫茫,阿纳了无踪迹。后来,这样的消息越来越少。后来的后来,几乎听不到关于阿纳的任何消息,只有主仆四人不停寻找的凄凉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