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年后,北海道,初冬。
陆上的人喜欢寻根问底,虚度了大好光阴,冬天忧虑夏天的姗姗来迟,夏天忧虑冬天的将至,所以他们不停四处游走,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四季如夏的地方①。
我并不在此列。
安然独行于永冻的孤岛,每一缕云隙间漏出的阳光都那么温暖,纵使这阳光只有一瞬,纵使这阳光与我无缘,但只要能见证许许多多这样的阳光,汇在一起,就能胜过最浪漫的夏天。
“嗯~嗯~,来对地方了。”
距离目的地还剩一段路程,街道上就已经比比皆是成对的情侣,除了甜蜜的男女,成对的男孩、女孩也不在少数,这番乞巧节才能看见的红尘景致,令我“如坐春风”。
我并没有羡慕他们。
大部分恋爱都不过是破碎者们的报团取暖。他们用最美好的幻想彼此粉饰、用最动人的情话彼此催眠,懵懵懂懂、又自以为是地走到一起,却因为自身原本的破碎而无法抓住恒久的幸福。最终,他们相互嫌恶、伤害、厌弃、毁灭,变得更加破碎,变得无法再爱、或是步入寻找新的破碎者并与之互舐伤口的轮回。
当然,这并不影响我自得其乐地窥视他们此刻短暂的幸福——我只需享受此刻温暖的光,而无须承受将来渺远的影,世上再没有比这更诱人的美事了。
“嗯,非常好贴贴,让我的叶绿体过载。”
一路满怀兴奋地走走看看,不知不觉我已来到园区门口,这里除了工作人员外,已经见不到形单影只的人儿了——我这株并不雅观的观赏植物除外。
不过,真正的观赏植物另有它物,比如——札幌的银杏并木。
我到路边拾了片新鲜的银杏叶,仔细擦干、再用海绵纸包裹后夹进小号压花板;又找了个角度拍下那座欧式城堡一般的建筑,趁寒风一个不留神便将照片捂在手中,显影后再把它和刚买的明信片一起装进信封。
“那个……姐妹你好,请问,你是中国人吗?”
“嗯、嗯?”
我惊疑地抬起头,意识到面前比我略成熟的锁骨卷发女人是在和我说话后,我连屁股都忘了拍拍、就慌慌张张从公园椅上站了起来,小心而快速地打量了她一遍。
嗯,她不是什么大美女,不至于让我不敢对视。
“你好你好;我是国人,姐姐也是吗?”
听到我还算热情的回应,她似乎放松了不少,很自来熟地笑了起来。
“嗯嗯,我和朋友从天津过来。那个,我看姐妹你的信封是苍山洱海的纪念款耶,所以猜测你是国人,然后就擅自向你搭话啦。”
言及此处,她又恍然顿住——
“啊,我不是刻意要观察你的,只是这附近大家都成双成对,只有你是一个人,太显眼了,所以多关注了下——哎呀!”
她再次惊叫了一声,尴尬地陪笑道:“抱歉抱歉!我不是冒犯你没人陪的意思,我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这位姐姐忽上忽下的情绪和语调让我哭笑不得,她这种同时拥有神经大条和过分敏感两条相悖属性的人还真是少见,不过,也正是因她这幅毫无心计的样子,我彻底放下了防备。
“没事的没事的,姐姐不用这么紧张。请问我能……”
我本想问她一句是否需要帮忙,但她恍然般看着我手里的信封,又神经兮兮地打断了我。
“欸,刚才好像是我想太多了,这么好看的信封,你一定是寄给自己对象的吧?”
“这个,不是的,我没有对象。”
“没有?”她重新望向我,“啊,也是,如果有的话也不会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了;那你,是寄给谁的?”
“这是……寄给自己的。”
“啊?自、自己?为什么呀?”
“这个……”
「这个不过是矫揉造作地自己向自己作秀罢了。」我自嘲般心说。
某种沉寂许久的、想与她人建立情感联系的可悲欲望在蠢蠢欲动,然而这几年过去,依然破碎的我却变得不那么轻率轻浮。理性看来,我没什么要向萍水相逢的她解释的必要,至于期待更进一步的妄想,就更应该扼杀在念起之前。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还挺羡慕她的,比我略大一些却依然保有这样的元气活力,我猜,或许是有一位挚友或恋人陪她一起幼稚,才能让她如此一往单纯吧。
“哈哈,因为总感觉和姐妹你很投缘,所以一聊天都差点忘记正事儿了。”
她大概是看出了我方才的窘迫,于是主动切回正题为我解了围。
“是这样,我和我朋友想合个影,但是碍于我不会日语,她会日语却比较社恐,于是我想找位国人帮忙——所以,就麻烦姐妹啦~”
我欣然答应后,她便把她的相机交给了我,然后跑向了她的她的朋友、一名背着太空舱外观宠物背包的短发女生。
注意到我的目光后,她有些勉强地冲我点头微笑,我自己也是社恐,于是与她默契地客套着点头而笑,毫不折磨彼此。
“三,二,一,茄子~!”
我的拍照技术并不差,很顺利地完成了任务,交还相机时,我忍不住偷瞄了几眼那名短发女生,尽管她没有开口说过话,也不再与我有目光接触,却给我某种不同于她同伴的亲近感。
“哇,姐妹你拍得好好耶!感谢感谢!不过话说,你是一个人的话,不然和我们一起参观吧?”
我和她的同伴立马用眼神表达了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