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光悄悄走过去,停在门口,听见妈妈的呜咽声:“凭什么夏正伟把那家伙丢给我?!”
夏光扶着墙的手无意识抽搐了下。
“夏正伟就是一个烂人,我当初瞎了眼才会跟他结婚!连他生下来的小崽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声音尖利,哭诉说,“你知道吗?今天早上这小崽子来的时候还说什么想我了,结果背着大包小包的衣服,知道他爸不管她,那死老婆子又死了,就想来赖上我!给自己找个下家!小小年纪心机就这么重!”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她哭得更大声了:“我一看到这小崽子的脸,我就想到夏正伟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一想到以后还要跟她住一起,我头就痛!我真的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受不了!”
夏光没有再听下去了,她机械地走到沙发边收拾自己的书包,然后打开了大门。门发出咯吱声,然后是轻轻的“砰”的一声,尽管有意放轻,但在安静的夜里还是异常清晰。
她走到小区楼下,仰头看着那间唯一还亮着灯的房间。
没一会儿,灯就熄灭了,她固执地再等了一会,但是没有人来找她。
没有人。
这天晚上夏光是伴随着虫鸣声睡的。初二的夏光已经很高了,她只能蜷缩在公园窄窄的长椅里,像还在妈妈肚子里一样。
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给她些许的安全感,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这时候的夏光感觉自己一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干了。她的眼睛睁地大大的,枯萎的眼眶里流出无声的泪,心里翻来覆去的想。
后来的夏光就变了。她的心里好像憋着一股气,要跟谁对着干似的。她开始变得沉默,上课发呆下课睡觉,学习成绩也一落千丈。那对夫妻对此毫无反应,但是她的班主任,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太,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却十分痛心。
她打了那对夫妻好几个电话,他们相互推脱,怎么都不肯来学校谈谈。后来有一次,不知道班主任说了什么,那个女人来了,可没多久又走了。
夏光远远地跟着她,直到女人不耐烦地问她:“你跟着我干什么?”
夏光问:“为什么不要我?”
女人沉默了会。她还是很年轻的样子,任谁看到她都不会敢相信,这个美丽的女人已经将近四十岁了,还是一个初中孩子的母亲。
“我跟夏正伟高中在一起,大学结婚。”她自嘲一笑,“那时候的我,永远也想不到世事会这样变化无常。”
“那时候我觉得很幸福,可是怀孕后,一切都变了。对,就是有了你。”她笑得很残忍。
“怀孕后,因为胎像不稳,我不得不暂时离开职场。你也知道,职场竞争很大的,半年多的离开让我被边缘化。”
“再后来,因为怀孕,我开始变胖变丑。我的大腿浮肿,最严重的时候连路也走不了;肚皮吹气球似的变大,然后长出难看的妊娠纹,到现在都没消失;我还控制不住漏尿,连上厕所都要人帮忙。那时候我连镜子都不敢照,生怕看到一个油头垢面的胖子。可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那么痛苦,夏正伟在干嘛呢?他在外面喝酒打牌,整夜整夜地不回家,我知道,他是嫌弃我的样子。男人都这样,嘴上说怎样都爱你,可实际上呢,等你变老变丑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后来生你,我废了老大的劲,在病房里九死一生,差点就难产,而他喝醉了在家里呼呼大睡。坐月子的时候,他老娘不在,让他伺候我一下,他嫌弃的表情我能记一辈子。”
“你问我为什么不要你?”她冷笑,“我一看到你,就想起那段日子,被嫌弃、不由己的日子,你身上流着夏家一样恶心、自私的血。”
夏光早已泪流满面。那女人等了一会,见她不说话,耐心耗尽,转身就要走,却听她哽咽着问:“那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为什么让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却又不爱我。
女人没回头,她的声音始终很冷静:“不是我要生的,是你奶奶跟夏正伟要我留下来。而且……”
她轻声说:“我也不喜欢小孩。你以后别找我了,我不想知道你们夏家的事。”
后来,中考来了。夏光一年多没学习,最后只考上了最差的三中。在这里,夏光延续了初中的作风,依旧是上课发呆下课睡觉,成绩一塌糊涂。
三中也无愧对于它的垃圾高中之称,谈恋爱抽烟打架比比皆是,夏光本想安静摆烂,只是这张脸就让她低调不了,时不时有人来找茬。她又不是什么软弱的性子,于是便在几次挨打中学会了打架和反击,还和别人学会了抽烟喝酒,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孩子。
一次没收敛好力道,把对方打进了医院,正好人家家长就是那对夫妻的高中同学。在同学圈子里丢了脸,他们没能再装聋作哑,最后撕破脸皮,离了婚。
夏光感到一种荒诞的快乐,特别是她说出“我跟我妈”,看到那个女人漂亮的脸变得扭曲、那个男人明明高兴却强装失望的时候。
再后来,她休学了几个月,再重新上学的时候,那个女人把她弄进一中,也就是现在的学校,重新读了高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