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一块温润的墨翠,缓缓笼罩着畅春园重重殿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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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清和奉旨离京,持王命旗牌,带着大队人马和赈灾物资,沿着官道浩浩荡荡南下。他此行可谓重任在肩,意气风发。
然而,钦差仪仗刚出直隶地界,尚未踏入山东,一匹快马便带着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追上了队伍,更直送紫禁城澹宁居。
“报——浙江巡抚希德洪……于三日前,暴毙于任上!”
消息传来,正在批阅奏章的康熙手腕猛地一顿,朱笔在折子上划出了一道刺目的红痕。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跪在地上气喘吁吁的信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侍立一旁的梁九功却清晰地看到,皇帝握着笔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暴毙?”康熙的声音平直,听不出丝毫情绪,“如何暴毙?”
“回、回皇上,”信使伏地回禀,“据浙江布政使司呈报,赵巡抚是……是连日操劳灾情,旧疾复发,突发中风,救治不及而亡。”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西洋自鸣钟滴答作响的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旧疾复发?突发中风?”康熙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与震怒。
他挥了挥手,信使如蒙大赦,连忙叩首退下。
康熙放下朱笔,浙江巡抚,封疆大吏,早不暴毙,晚不暴毙,偏偏在钦差刚离京,即将抵达浙江,准备彻查瞒报灾情和堤坝溃决真相的这个当口“暴毙”了?
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对方既然敢走出这一步棋,必然也做好了应对钦差调查的准备。王清和此去,明面上是钦差,实则可能已经陷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迷局,查到的,或许只是对方想让他查到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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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苑内灯火通明,闻慧正低着头和闻敏商量如何归置从他塔喇府上带回来的回门礼。
胤祺缓缓剥着岳母大人给他煮的毛豆,这是他第一次吃水煮毛豆,口感倒是意外地脆嫩,就是剥起来有些麻烦。
据说这玩意长大成熟之后叫黄豆?倒是新鲜。
穆额齐手肘支在扶手往后稍稍,另一只手理了理裙摆,端起茶盏轻轻地用茶盖压了压浮在表面的玫瑰和桂圆。
她在家吃毛豆可不是用手剥的,而是从豆荚的一端轻轻挤压,让豆荚裂开一个小口,顺着这道口子慢慢挤,里头的肉就都出来了。
不过她可没有好为人师的欲望,剥个豆子而已,还要管这个爷们儿是怎么费力不讨好吗。
玫瑰花馥郁的香气交缠着桂圆清甜,盈盈袅袅地控住了她方圆半米的空气,舒缓了她今天车驾颠簸的憋闷。
“岳父岳母厚爱。”他将胜利果实往嘴里抛,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笑意,看着那坛据说是张保柱亲手埋了十年的女儿红。
穆额齐回眸一笑,烛火在她眼中揉碎成了万千星辰:“阿玛额娘是恨不得把整个家都让咱们搬回来。这坛酒,我们找个好……”
话音未落,窗外陡然传来一串急促却极力压抑的脚步声,随后脚步声暂停。
常顺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爷,澹宁居的赵公公来了,说是万岁爷有旨意。”
赵昌,乾清宫中最为神秘的太监,听说他是万岁爷秘密监控臣子、皇子行为的耳目,平日里存在感不强,连常顺都没怎么见过。
胤祺神色一肃,搁下了手中拆剩了一颗的毛豆。
方才的闲适荡然无存,穆额齐刚想跟着起身,见他摇了摇头,递了个安抚的眼神,便点了点头,了然地重新坐下了,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只是手指不受地控制蜷起来,像绷紧弦的弓。
他拍了拍她的手,快速起身,整了整衣袍,疾步而去。
夜色如墨,贝勒府内一片寂静。
常顺屏着呼吸,紧跟在自己主子胤祺身后,疾步赶往鱼游斋。
只见康熙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昌,一身再寻常不过的太监打扮,立在鱼游斋廊下摇曳的灯笼光影里,气息收敛,若不仔细看,几乎要让人忽略过去。
“贝勒爷,万岁口谕。” 灯影晃动,赵昌的脸一半隐没在黑暗中,声音既稳又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