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闻敏离去,明霜颤抖着手打开锦囊。里面是几本墨迹未干的手抄册子,她一页页翻下去,越看心跳越快。
册中详录了太后、宜妃的喜恶忌讳,更将蕊珠院掌事们的底细摸得清清楚楚:谁贪财,谁重名,谁与谁有旧怨,谁的家人在外头有把柄……
穆额齐在末页写道:“内务府的奴才,贪欲难填。然其软肋不在宫内,而在宫外。可着人详查其家底,或可另辟蹊径。记住,借力打力,方为上策。”
“借力打力……”明霜喃喃重复着,眼中泪光未干,却已透出豁然开朗的坚毅,“额娘,我们不能再一味塞银子了!”
董鄂夫人激动得指尖发颤:“她这是把压箱底的本事都教给你了……”她立即起身,“我这就去信给你族叔,让他务必查清那几个刁难你的嬷嬷的底细!”
族叔齐格虽官职不高,却在旗内人脉深厚。他设宴请了位与教习嬷嬷相熟的笔帖式,席间提道:
“家里小辈不懂事,在嬷嬷跟前学规矩,难免有疏漏。还望老哥递个话,我们董鄂家在正白旗虽比不得佟半朝,总还有些老关系。姑娘年纪小,该管教管教,但也请嬷嬷多些耐心,日后姑娘好了,总忘不了这份情。”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点了董鄂家的根基,又留足了余地。
次日,教习嬷嬷再来时,虽依旧板着脸,那刻意刁难的劲头却收敛了许多。偶尔在明霜做得标准时,竟能听到一句“尚可”。
明霜敏锐地察觉到了变化。她想起册子上写的:“人心趋利,亦畏势。”
夜深了,明霜在灯下将册子内容默记于心,而后依言将其焚毁。跳动的火光映在她清亮的眸子里,将那点畏惧也烧成了灰烬。
前路依旧艰难,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走。穆额齐在宫墙那头为她铺路,家族在身后为她撑腰。她必须快些长大,才能接住这份情谊,在这深宫里为自己、也为那些爱护她的人,挣得一席安稳之地。指尖轻抚过嫁衣上细密的绣纹,她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日晌午,云苑的冰例又迟了。
闻慧第二次去催,回来时眼圈微红,手里攥着的帕子都拧成了结:“主子,内务府的人说各宫份例都紧,让咱们再等等……奴婢分明瞧见蕊珠院的太监刚抬着两大桶冰过去。”定是因为宜妃娘娘最近脾气火爆,才无人敢怠慢!
穆额齐靠在窗边的竹榻上,手里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窗外日头正毒,连廊下的石阶都蒸腾起扭曲的热浪,院中那棵老槐树的叶子都蔫蔫地打着卷。
“无妨。去,打些井水来,要刚汲上来的,凉沁沁的那种。再把前日咱们晒在檐下的薄荷叶子取来。”
闻慧应声去了,不一会儿便端来一盆还冒着凉气的井水,另有个小瓷罐里装着晒得干脆的薄荷叶。
穆额齐亲手拈起几片薄荷,那清冽的气息便散了出来。她将薄荷叶撒入水中,看着墨绿的叶片在澄澈的水里缓缓舒展,又舀了两勺琥珀色的槐花蜜,慢慢搅匀。
“都来尝尝。”她先递了一盏给闻慧,自己亦捧起一盏。
井水的凛冽混着薄荷的清凉直透心脾,槐蜜的甘甜恰到好处地润泽了喉间,竟比那迟迟不来的冰盆更让人觉得舒爽解暑。
闻慧喝了一口,眼睛亮了亮,脸上的委屈也散了些。
接下来的几日,这般不轻不重的刁难便接踵而来。云苑的膳食总要比别处晚上半个时辰,送来的汤羹摸上去只是温温的。瓜果也不再是顶尖的鲜货,送来的香瓜蒂部蔫软,葡萄也偶有几颗破了皮,渗出黏腻的汁水。连出门要用的车马,也总在关键时刻“恰巧”被旁处调用了。
桩桩件件,都是这般不上台面的小事,抓不到实实在在的错处,更查不到明确的源头。
但穆额齐心如明镜,这慢刀割肉般的滋味,源头必然指向那位内务府总管凌普。
她摇着团扇,看着窗外,心道这夏日还长,日子总要过下去,端看谁更有耐心了。
这日清晨,闻慧第三次从二门外回来,脸上已带了薄汗:“主子,内务府的人说今日车马实在调度不开……”
穆额齐执起温热的帕子拭了拭嘴角:“既是调度不开,便不等了。”
她理了理衣襟,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平日坐在轿子里,总隔着轿帘,倒不如走着自在。园子里好些景致,正好细看。”
主仆二人出了云苑,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晨露未晞,草木清香沁人心脾。行至荷塘边,忽见一个穿着靛蓝旗装的身影立在晨光下。
“四嫂?”穆额齐认出是四福晋乌拉那拉氏,上前见礼。
四福晋回过神,还了一礼:“五弟妹也来赏景?”
“今晨朝霞甚美,便出来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