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点头:“是啊,孩子们懂事,就是我们做长辈最大的福气。宜妃,你也功不可没,教子有方。”
教子有方?
康熙目光扫过宜妃,似是想起了一些别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嗯。皇子们若是个个都能像老五似的安分守己、尽心孝道,又与兄弟和睦,朕也能少操些心了。”
这话听着是泛泛而谈,但宜妃心头猛地一凛。
皇上虽未明确点名,可在场谁人听不出,那“不像老五”的皇子,首当其冲指的便是她一母所出的九阿哥!
这是在批评九阿哥不安分、不孝顺、不敬兄长!这其中任何一条,对皇子而言都是极严重的考评。
宜妃如坐针毡,立刻离席,恭敬行礼,语气恳切:“皇上谬赞了,臣妾万万不敢当。老五能懂得些孝道和睦的道理,全是皇上平日教导、太后老祖宗慈晖庇佑的缘故。至于臣妾,只盼着他们兄弟都能体会皇上的一片苦心,安守本分,为皇父分忧。”
她稍作停顿,将话引向关键:“若他们有哪里做得不当,皆是臣妾督促不周之过。老九年纪小,性子未定,日后臣妾定当严厉管教,让他多跟老五学习,定不让皇上再为此烦心。”
她不能假装听不懂万岁爷的敲打,那无法平息圣怒;但也不能全然认下老九的错处,那只会坐实自己教子无方。
于是,她将老九的错处,归结于“年纪小,性子未定”。
年纪小?康熙心中冷哼一声。
他在老九这个年纪,早已开始学习处理政务。
老九呢?终日里招猫逗狗,跟在老八身后摇旗呐喊,对亲兄长老五却颇为冷淡,平日也不常来陪伴皇玛嬷。如此不敬兄长、不孝尊长,实在不成体统!
太后见敲打得差不多了,脸上露出宽和的笑容,适时打圆场道:“皇帝你听听,宜妃就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孩子们在咱们跟前,哪个不是一片孝心?老五敦厚,老九机灵,各有各的好。性子未定,多历练几年自然就沉稳了。宜妃,你教导孩子们辛苦了,快坐下吧。”
康熙面色稍霁,顺着太后的话道:“皇额娘说的是。”他目光复杂地看向已落座的宜妃,“你既明白,朕也就不多说了。老九是机敏,正因如此,更要把心思用在正道学问上。”
从太后的寿萱春永出来,暑气便扑面而来,宜妃扶着宫女锦屏的手,步子迈得又急又快,仿佛要逃离方才那场无形的羞辱。
太监管事李全小心跟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出。
回到蕊珠院,宜妃径直进了内室,挥手屏退了左右。
门帘落下的那一刻,她终于不再掩饰,纤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紫檀木椅的扶手,指节泛白。
“连那个老货都敢当着太后的面给我没脸……”她低声自语,胸口起伏不定。
五阿哥和福晋那副亲亲热热的模样,太后眼中只有他们,皇上来了也只顾着说五贝勒邀约游园的事,全然没把她放在心上。更可气的是,太后那句“让你也听听”,分明是没打算邀她同去。
她宜妃在这后宫沉浮二十余载,何曾受过这等冷落?
窗外蝉鸣聒噪,搅得人心烦意乱。她起身走到妆台前,看着镜中依旧姣好的面容,只是眼角已爬上了细纹。九阿哥都要大婚了,她确实不再年轻。
“娘娘,”锦屏在门外轻声唤道,“内务府派人来问,九爷大婚用的马匹,可否改用从蒙古新进的那批?说是毛色也纯正,只是个头稍小些。”
宜妃猛地转身,声音冷得像冰:“告诉他们,九阿哥大婚的聘礼,一丝一毫都不能将就。若是内务府办不好,本宫亲自去求皇上定夺。”
锦屏应声退下。室内又恢复了寂静。
宜妃缓缓坐回椅中,最初的愤怒渐渐冷却,思绪变得清明起来。马匹只是开端,若她真为了面子硬抗,不去求惠妃,只怕后续还会有更多“意外”。到头来,受损的是九阿哥的体面,让人看笑话的却是她这个做额娘的。
她闭目沉思,片刻后扬声道:“锦屏,备笔墨。”
惠妃此刻还在紫禁城,与她分隔两地。既然不能当面交谈,书信往来便是唯一的选择。她斟酌词句,既要让惠妃明白自己的处境,又不能显得太过卑微。
“惠妃姐姐亲启:妹妹在畅春园中,本不应以琐事相扰,然胤禟大婚在即,内务府呈报聘礼马匹筹措不及,恐伤天家体面,妹心内焦灼,六神无主。思来想去,宫中事务唯姐姐能总揽全局,明察秋毫。故冒昧修书,恳请姐姐费心查核查核,是否底下奴才惫懒,或另有隐情?一切全凭姐姐做主……”
信写毕,她唤来李全:“你亲自回宫一趟,务必将此信交到惠妃娘娘手中。”
李全领命而去。宜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下依然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