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他眸中还带着些迷茫与水汽。但很快,他便发现自己眼前,两只洁白狐爪正拘谨地揣在一起。
这是……
云舒尝试着抬腿,视线之内的狐爪便随之伸展,矫健有力。
他……能看见了?
不可置信地探查自身,他惊奇发现,体内妖力运转不再滞涩,相反,只觉躯体前所未有地轻盈。胸腹剧痛不复存在,附骨之蛆般纠缠的魔毒荡然无存,四肢百骸流淌的力量,纯粹而充满生机。周身经脉虽因祓除魔毒而显得脆弱,却完好无缺。
记忆逐渐回笼,他猛然抬头,明亮的双眸焦急寻找着什么。
视线穿透灰暗混沌,终于落在不远处,那背对着自己的身影。那昏迷中始终包裹着他、始终霸道又小心翼翼为他驱散痛苦、始终温柔吟唱安眠曲,为他涤荡魔毒、重塑根基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源头。
这身影仍旧高大可靠,却残破不堪,其周身所笼罩的混沌之力与上古魔气,与云舒记忆中清俊儒雅、潇洒风流的师尊判若两人。
“师尊?”云舒轻声去唤,嗓音却因有些哑。
听闻这呼唤,那身影本能地想要转身,却被死死压制。可怖魔气剧烈波动一瞬,却受惊般迅速平歇。云华转到一半的头僵硬地扭回去,他又往远处走了几步,双手紧紧交握,拼命要藏起来。
“师尊……”见此情景,云舒眼眶一酸。
巨大的白狐优雅起身,抖了抖皮毛不存在的尘埃,而后抬起脚尖,一步一步,以云华为中心画着半圆,终于与云华面对面时,方坚定地朝师尊走去。
但他才走出一步,便被对方呵斥制止。
“别过来!”云华好似被烧红的烙铁烫着,无法掩饰地恐慌着,踉跄地后退半步,“醒了……就好。师尊脏了,再近,你会受伤。”
他现在,只剩下天生与仙元对立,纯粹的毁灭力量了。
云舒脚步一顿。他远远望着云华身上新增的伤痕、几乎将自身吞噬的痛苦与迷惘,以及那抗拒又……卑微的模样,心脏疼得难以呼吸。
他明白了。是师尊以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以彻底堕魔为代价,将他从死亡的阴影中拖拽回来,甚至为他净化魔毒,助他复明。
白狐不再上前。他仅缓缓伏下身去,将头颅枕在交叠揣起的前爪上,以某种毫无防备的姿态望着云华。重新焕发神采的清澈狐眸中,不带任何恐惧与厌恶,唯有满溢而出的心疼与信赖。
“师尊,”他抖了抖耳朵,侧躺下来,“球球不会受伤的。”
云华猛然一震,逃避的目光难以置信般望向云舒。
他最可爱的小狐狸就那么伏在那里,腹部最脆弱柔软的绒毛正对着他。那双澄澈的眼眸,仿佛从未被世间污浊苦痛沾染分毫。
“师尊,一点也不脏。”云舒静静与他对望,甚至轻轻摆动一下那九条蓬松漂亮的尾巴,空前严肃,“师尊把球球洗干净了。您看,尾巴是不是比从前更白?”
这一刻,云华周身狂暴涌动的魔气,竟奇迹般安分下来,尽数收回体内。他怔怔看着伏在眼前的九尾天狐,指尖微颤,一时说不出话来。借此时机,云舒则缓缓膝行至他面前,狐首垂落,温热的胸腔内滚出几声撒娇般的狐鸣。
似乎过了千年,仿佛时间都在此刻停滞。
云华终于缓慢地、试探般抬起手指,伸向悬于头顶的狐首。那些萦绕指尖的混沌气息,竟在触及云舒就势低头、主动贴过去的湿润鼻尖时,变得春风般温柔。
“嘤。”
白狐甚至愉快地蹭了蹭。
没有灼伤与毁灭,只有从指尖传回的、温暖而鲜活的、云舒的生命力。
仿徨的眼中,那无尽痛苦好似被微光照亮,碎裂开来。他张开鲜血淋漓的手掌,小心翼翼覆上云舒为他垂下的狐吻,轻轻揉搓。
“没事……”他喃喃道,混浊的眼中竟滑出一滴眼泪。
“嗯,没事。”云舒舔去师尊眼角泪水,微笑擦去师尊手心血污尘埃,“球球好了,师尊治好的,师尊洗干净的。谢谢师尊。”
又是许久,云华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笑容温暖的小徒弟,那紧绷的唇角终于艰难地、生涩地弯起一个弧度。是属于云华,而不是魔神的笑容。他使了点力,白狐便会意趴下,让云华抱着自己柔软结实的肩颈,两人挤作一团。
“师尊,球球又能看见您了,我好高兴。”云舒耐心地温暖着、开导着自己最好的师尊,妖力柔和试图为云华止痛,“您睡了好久,球球想您,师姐也想您……师尊,陪球球回家好不好?我们回家,一起等师姐回来。”
身边传来的温度、泪水灼热的触感,以及云舒话里话外流露的亲近与信任,骤然唤起云华尘封已久的更多记忆碎片。他看见小鹤漫山遍野地跑着捉迷藏,又看见球球拖着九条大尾巴扑蝴蝶,看见自己与挚友亲朋弈棋品茶……也看见,自己走进封印时,云鹤云舒满脸清泪、满眼不舍。
“小鹤……也想我?”他近乎是无意识说出这话,将白狐腹毛抓得更紧。
心尖一疼,云舒用力点头:“对,是师姐。师姐她现在,去寻救我的药了,她还不知道,师尊悄悄把球球洗干净了。师尊,我们回家,吓师姐一跳,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