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的房子很大，也很安静，静得像两个不同的世界撞在了一起。

父亲的世界在书房和阳台。那里堆满了厚厚的、印着奇怪符号的书，还有各种石头和闪着冷光的金属零件。父亲不爱说话，他看叶贻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优秀的作品，欣慰，但隔着玻璃。他给叶贻方的礼物，是一块沉甸甸的、带着微弱放射性的矿石，而不是一个拥抱。他的爱，是沉默的，像深空里的信号，需要极精密的天线才能接收解读。

母亲的世界在客厅和电话里。那里有柔软的地毯和昂贵的瓷器，但空气里飘着的是数字、条款和“谁家的孩子又如何”的冷静评估。她为叶贻方规划好每一步，像航天器的轨道，精确到分毫。她的爱，是确保他永远走在最“正确”、最光鲜的轨道上，至于轨道外的风景，不重要，甚至危险。

叶贻方就在这“沉默的真理”和“冰冷的正确”之间长大了。他学会了父亲的专注，却学不会温暖；他掌握了母亲的算计，却算不清人心。当感情变成一道变量太多、没有标准答案的难题时，他唯一会的，就是宕机，然后逃避。

…

和袁袁彻底分开后，他心里那个因为责任而勉强维持运转的系统，终于停摆了。他像一颗被抛入黑暗太空的零件，失去了所有引力。

他需要抓住点什么。他回到了那片能让他呼吸的西北荒野，那里只有风和星星。

但这一次，他不是来看星星的。

他是来造东西的。

他成立了一家叫 “观星” 的小公司。名字听着浪漫，干的事却极其较真——他要把天上望远镜看星星的本事，拿来看地下的零件。

想象一下，给工厂的流水线装上“天文望远镜”的眼睛和“数学家”的大脑，去发现齿轮上一个头发丝万分之一细的裂纹，或者芯片里一个比灰尘还小的瑕疵。

这活儿，太适合他了。

这里没有“你爱不爱我”、“你为什么不说话”这种让他头皮发麻的问题。这里只有“精度”、“误差”、“行还是不行”。一切都可以测量，一切都有标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他几乎住在了实验室。头发乱得像草，穿着磨破边的T恤，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曲线。为一个数字的细微提升，他能不眠不休；为一点不该有的误差，他能对最得力的手下拍桌子。

只有在这些冰冷的机器和绝对的数据面前，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有力量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这是他唯一熟悉、唯一能驾驭的领域。

他不再是那个在感情里左支右绌的笨蛋，他成了这里说一不二的“王”。他带着一群和他一样的“痴人”，埋头打造一个极致精确、毫无废话的世界。

很快，“观星”这个名字在那些最顶尖的工厂里传开了。他们解决了别人解决不了的问题。钱和订单自己找上门来。

别人恭喜他成功，他只是点点头，眼神没什么波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成功。这是躲藏。

他躲进了这个由他亲手打造的、庞大而精密的堡垒里。在这里，他安全了，因为他终于不用再去解那道名为“爱”的、他永远也解不开的难题了。

家庭给了他看透宇宙的眼睛，却弄瞎了他看清眼泪的眼睛。他建不起一个温暖的家，于是，他只能去造一个冷酷的、完美的机器帝国。这是他悲剧的源头，也是他活下去，唯一能想到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