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沙 袁家】

秋日的阳光暖融融地晒着袁家的小阳台，素素在地垫上专心致志地堆着积木。袁袁刚给姑姑叶德榕和表嫂江澜沏上本地的芝麻豆子茶，气氛温和而略显客套。

叶德榕慈爱地逗了会儿素素，夸她聪明伶俐，随即话锋不着痕迹地转向袁袁，状似无意地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素素都这么大了，都要上幼儿园了。袁袁，你一个人带着她，真是辛苦了。”

袁袁笑了笑：“看着她长大，不觉得辛苦。”

江澜轻轻抿了口茶，接口道，语气温和得像是在拉家常：“是啊，孩子长得快，很多事情都要提前打算呢。尤其是上学、还有以后……方方面面的保障，都得提前规划好，才不至于临时手忙脚乱。”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用一种略带好奇和关心的语气问：“对了，袁袁，说起来，你和贻方哥……后来补办婚礼了吗？还是在上海那边简单办了？我们都没听到消息，还挺遗憾的。”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自然，仿佛只是亲戚间寻常的关心。

袁袁的心微微一提，察觉到这并非普通的闲话家常。

她脸上掠过一丝极细微的不自然，笑了笑，含糊道：“……还没顾上呢，以后再说吧。”

叶德榕和江澜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叶德榕放下茶杯，语气变得更加语重心长，却依旧围绕着“为你好”的核心：“袁袁啊，姑姑是过来人，说句也许你不爱听的话。女孩子家，有时候不能太实在、太替别人着想。该有的礼数，该明确的东西，还是得抓紧。尤其是有了孩子，很多事情，名正才能言顺啊。”

她刻意加重了“名正言顺”四个字。

江澜立刻温柔地附和，像是在打圆场，实则将暗示推得更深：“妈说得对。袁袁你别嫌我们啰嗦。现在社会虽然开放了，但有些老规矩、老理儿，还是有它的道理的。一纸证书，一场仪式，不单单是个形式，更是对女方和孩子的尊重和保障。不然，很多事情，办起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外面的人看着，也容易说闲话，是不是？”

她们一句都没有提叶贻方如何，更没有提Emily半个字。她们所有的焦点，都集中在“袁袁你自己”和“孩子”的未来保障上。她们用最关切的口吻，反复敲打着“法律手续”和“公开仪式”的重要性，只有一种充满善意的、沉重的提醒。

袁袁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不是傻子。起初的含糊过后，一种隐隐的不安开始在她心里蔓延。为什么她们突然如此集中地关心起“婚礼”和“证书”？为什么语气里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紧迫感？结合之前叶立方那句“全靠叶家良心”的提醒……

一个被她刻意忽略了很久的、冰冷的事实，逐渐浮出水面。

她猛地意识到：从素素出生到现在，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 legally证明她和叶贻方是夫妻关系！没有结婚证，没有公开的婚礼仪式，甚至没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关系！

她以为的“家”，她所以为的、尽管不尽如人意但至少稳固的关系基石……原来从不存在？她所有的付出、所有的坚持、甚至与父母曾经的抗争，原来都建立在一个如此虚幻的、一戳即破的泡沫之上？

以前，她可以用“不在乎形式”、“感情更重要”来安慰自己。但现在，两位叶家的长辈，用这种含蓄却无比清晰的方式，几乎是在警告她：你缺少这个最重要的形式，你和你的孩子，正处于一个非常脆弱和危险的境地！

她清晰地记得，生下素素后不久，叶贻方曾拿来过好几份厚厚的、全是英文的文件。他只说是关于“保障素素权益”和“医疗授权”的必要手续，她当时身心俱疲，又出于一种对他的信任（或者说，是对孩子父亲责任的信任），并没有逐字逐句去研究那些晦涩的法律条款，就在他指定的地方签了字。后来回到上海，森吉德玛也以“为素素好”的理由，让她签了好几份文件，出于信任，她并未深究。

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后背窜起一股凉意。她看着面前两位笑容温和、言语恳切的长辈，突然明白了她们此次“散心”的真正目的。

这不是闲话家常。这是一次精心设计的、充满叶家式体面的、敲响的警钟。

她们没有背叛家族去透露具体细节，但她们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尽了她们所能尽的、最后一点“善意”——提醒她，你脚下的地基并不牢固，你必须立刻为自己和孩子做打算了。

袁袁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手指微微颤抖。

再抬起头时，她的眼神已经变了。之前的温和被一种沉静的、冰冷的锐利所取代。

“姑姑，嫂子，”她的声音有些发紧，但异常清晰，“谢谢你们的……提醒。我想，我确实有很多事情，需要好好想一想了。”

就在这时，在阳台玩的素素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对，摇摇晃晃地跑进来，扑进袁袁怀里，奶声奶气地问：“妈妈，你怎么了？”

女儿温暖的、全然依赖的小身体，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袁袁麻木的冰冷。

是的！素素！

她猛地抱紧女儿，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的母性保护欲如同火山般在她胸腔爆发、喷涌！

她可以不要名分，可以忍受委屈，可以独自承担生活的艰辛。

但她的女儿，素素，绝不能成为一个可以被轻易忽视、权益得不到保障的“私生女”！绝不能因为母亲的“天真”和“愚蠢”，而失去她本该拥有的一切！

之前所有的迷茫、委屈、痛苦，在这一刻，全部化为了无比清晰的、坚定的目标——

她要为素素争取！

不是为自己争名分，而是为女儿争一个堂堂正正、不受人轻慢的未来！

她抬起头，脸上的苍白尚未恢复，但眼神已经变了。之前的温和与迷茫被一种沉静的、却异常坚韧的光芒所取代。

那种极致的冷静，反而让叶德榕和江澜感到一丝心惊。

叶德榕和江澜知道，她们投下的这颗石子，已经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心里，激起了足以改变一切的巨浪，目的已经达到。她们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关心话，便起身告辞。

送走她们，袁袁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阳光依旧温暖，但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她终于彻底清醒了。

她不再等待谁的良心发现。她拿出手机，没有任何犹豫，拨通了一个电话——她需要找到上海最好的、处理非婚生子权益和财产协议的律师。

战争，从这一刻起，已经开始了。只是这一次，她完全看清了战场和自己的处境。